没了断圯坛这根救命稻草,杨玉愈发地紧张起来,利用玉衣带来的那一箱财物补充了兵器粮草,又积极地与临时盟友们共同商议。终于在十一月初,杨玉孤注一掷,但求成事在天。
“报杨首领,汉军营中歌声阵阵,灯火通明,仍在晚宴。”
“报赵将军,已尽数点亮营中灯火,一小路五百士兵齐声高歌。”
“报杨首领,已在汉军取水水域下药,不出一个时辰,药性必发作。”
“报赵将军,羌人已派人去过水源边,请下令各营各什饮用预先储存的饮水。”
“报杨首领,汉军歌声渐消,药性该是发作了。”
“报赵将军,五百士兵已退出汉军大营,只等羌人入瓮。”
杨玉翻身上马,振臂一呼:“兄弟们,我们要打退汉军,把属于我们的草原抢回来!”羌军齐声高呼。
赵充国拍拍笑尘的肩,道:“生意小子,辛苦你们跑来跑去了。老夫怎么觉得如此对待羌人,有些欺负人啊?”汉军齐声欢笑。
两万羌兵来到汉军营前二里地处,五名斥候入营查探,许久未归。
三名百骑长带四百人入营查探,许久不回。
杨玉有些慌,但仍是相信如此周全的计划不至于失败,又派自己的儿子杨诀带着两名千骑长,领三千人,直冲入内。
汉军营内,仍是灯火通明,不闻人声,却也……不见人影……
杨诀正纳闷,突然四周灯火俱灭,下一瞬,就有惨叫声响起。
羌军个个面色发白。“防御!”杨诀喊着。可他也不知道,该防的人在哪里。
“啊~”又是一声惨叫。羌人左右寻找,仍是不见敌军。
杨诀四下张望,只见一片漆黑,惟有自己的军队举着火把,在这黑暗中分外醒目。杨诀像是明白了什么,大声下令道:“灭火把!”
羌兵惟命是从,纷纷将火把熄灭。
就在最后一个火把灭了之后的一瞬,突然阵阵惨叫声从羌人军队的各处此起彼伏地响起。羌兵惊骇万分,举刀便砍,一时羌兵阵列中如同炼狱,什么也看不见的羌兵只闻耳边惨叫,只觉得有腥热的液体溅在自己身上,只知道敌人就在身旁,看不见,只能砍,为了保护自己。
“住手,统统住手!”杨诀的喊叫止不住羌兵自救的本能,一片刀起刀落,半晌方休。可当适应了黑暗的羌兵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却宁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倒在地上的残肢败腿,面目全非的头颅,血肉模糊的躯体,身上穿着的,分明是羌人的战服,却哪里有汉军的影子?
我们的刀上滴着的,竟是自己人的血……
“中计了。”终于明白过来的杨诀却没有时间作出反应,四周黑压压围过来的汉军来势迅猛,只要一刀,便了结了那所剩无几却仍在惊愕中的羌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是怎么回事。”二里外的杨玉等不到自己儿子的消息,隐隐着急。
“有人,有人回来了。”随着部下的呼喊,杨玉抬头,看见有一人缓步走来,此人身材高大,手中提了一个麻袋,离杨玉的部队还有百丈距离时,那人便不走了,而是抡起那个麻袋,直直地朝杨玉掷来。
“嘭……”一声闷响,麻袋落在了杨玉的脚下。
那身材高大的人是一身神力的大石头,而那那个麻袋中装着的物件,却让所有羌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耳朵,一麻袋白森森的耳朵。
一百多年前,匈奴冒顿单于引以为豪的杀戮方式如今竟被汉军用到了自己身上,这是何等地残忍,何等地骇人。
有一些羌兵当场呕吐起来。
杨玉的手不禁颤抖了,大汉,不是礼仪之邦么,怎么会,如此没有人性……
“对敌人的人道就是对自己的不人道。”开战前,赵充国如此劝慰着对此反感的汉军士兵。
没有给杨玉任何喘息的时间,埋伏着的四万汉军一拥而上,喊杀阵阵。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羌人斗志全无,汉人群情激昂。
“撤……”杨玉不甘心地吐出这个字。成事在天,可天,不在我羌。
羌兵丢盔卸甲,抢着渡湟水而回,然船只有限,仓促的羌兵挤翻了船只,水面上,又多了无数浮尸。
“父亲,我们何不乘胜追击?”赵昂提议。
“不必了,河对岸还有牢姐,烧当,种羌三部等着收渔翁之利呢。现在先零留着这个人数,正好可以将牢姐,烧当,种羌三部制衡一段时间。收兵吧。”赵充国不紧不慢地道来。
“是。”
汉羌第一场正面交锋,羌人两万大军仅余七千,汉军死伤不足五百。
这是一场完胜,汉军营中举杯欢庆。
“赵将军真是神机妙算,那羌人一听得惨叫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自相残杀起来。”
“你别说,那时还挺惊险的,我混入羌兵中间装惨叫,差点没被乱刀砍死,后来是还是贴着地面爬出来的。”
“你小子真没用,你看冯野王,这厢叫完了还去那厢叫唤,惹得羌人阵脚大乱啊,到底人年轻就是灵活。”
冯野王被夸得不好意思,回头却见到笑尘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张笑尘,你脸色很白,没关系吧?”
“没事。”笑尘回头,对冯野王安慰地笑了笑。
冯野王在一边蹲了下来,递了个烧饼给笑尘道:“吃点吧,这烧饼没有肉腥味。”
笑尘接过烧饼,向冯野王伸出手去。冯野王下意识地捂住头,可笑尘却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谢谢你,小野。放心,我并不是见不得那场面,只是,终究,都是人啊。一万多羌人是人,几百汉军也是人。现我们能在此欢庆,是他们用生命去换来的,可那些付出最多的人却已什么都不知道了。”既为同类,何以相残?
“正因为是人,就会有些比命看得还重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声名。”
笑尘回过头,见是泊名,有些慌神,自从那日去过张泊名营帐后,总是尽力逃避着不去想那旖ni一幕,因为那个时候,有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在发生,而这种无法控制,让笑尘感到害怕。因此即使在军中偶尔见到哥哥,笑尘也是借口公务,急急逃开。只是此刻再避,就显得刻意了。
“哥哥……”
“如果敌人和我们之间必须死一个,那就让敌人死去吧。”泊名执住了笑尘的冰凉的手,用掌心送出阵阵暖意。笑尘一挣之下没有脱开,便也由着泊名握着,就当取暖吧。
兄妹俩这有些暧mei的场面让一旁的冯野王看了有些不适,也没打招呼就走开了。
泊名看着野王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然的笑意。凯旋之日,快快到来吧,到了那一天,我会将秘密说出,尘儿,已经十五岁了啊……
泊名依稀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一天,那个有着绝色面容却愁容满面的绿衣女子怀抱着一个厚实的包裹,小心地进入了娘亲的屋中。从那天起,一出生便体弱多病的弟弟突然康复,变得活泼好动了,街坊邻居纷纷登门道贺,弟弟也因重获新生而被改名张笑尘。只是泊名十分清楚,弟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弟弟了。
对于这个来历不明,却处处被爹娘护着的孩子,年仅7岁的泊名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弟弟不见了,弟弟去了哪里?因为这个孩子,我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了么?每每想到此处,泊名就会下意识地远离这个孩子,为了避开他,连用膳时间泊名都藉口看书而躲在自己的屋中。
泊名无声的抗拒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那个海棠花开的明媚早晨。
泊名正在屋中阅读书卷,一片海棠花瓣却被春风送入了泊名的窗口,在泊名眼前调皮地旋转,最后落于书卷上。泊名的阅读被打断,拾起了花瓣,望向窗外。
好一片*满园,读得也有些累了,出去走走吧。泊名想着便整了整衣衫,走到了庭院中。
方一出门,泊名就有些后悔,那一株海棠树下站着的,正是娘亲和那个正挥舞着小手拍打着飘落花瓣的孩子。
真是个不安份的小鬼,泊名转头便要走。可这小人儿见了泊名,却奋力地挣脱开了被娘亲拽着的手,摇晃着向泊名伸出双臂,跌跌撞撞地走来。泊名看着这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娃娃,一时倒是不知所措了。小娃娃还在不更事的年龄,走路也有些踉跄,一不小心便磕到了一块小石子,眼见就要摔倒。泊名不由皱了皱眉,抢前一步想扶,却迟了,小娃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泊名蹲下,搀扶起了小娃娃,本以为他会哭叫,可那抬起的小脸,粉雕玉琢,不挂一丝泪痕,那一双晶亮的眼中,分明闪着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兴奋。
“漂亮哥哥,抓住了。”随着这声漏着齿风的清脆童音,小娃儿一头扑进了泊名的怀里,两条细细的藕臂缠上了泊名的脖子,在泊名耳边留下了一串清朗的笑声。
卫氏抿嘴一笑道:“笑尘是女孩子,难免喜欢一些漂亮的物什,泊名,看来你也是笑尘觉得漂亮的物什之一呢。”
“这……”泊名哭笑不得,转头看了看这赖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的小娃娃,这一脸灿烂的笑意,纯粹无暇,让这满园纷扰的海棠失了颜色。这一脸真诚的笑意,温暖人心,让泊名无法将这份热烈逐出自己的视野。
上天带走了泊名的弟弟,却又送了个如此耀眼的妹妹,泊名似乎有些庆幸起来。
“泊名,笑尘现在还不记事,在她及笄之前,我们就不要讲她的身世说出了。免得她有寄人篱下之感,可好?”
“是,我会当好这个哥哥的。”泊名坚定地说。
张笑尘是张泊名的妹妹。
而怀里那个小人儿像是听懂了这话,小手又紧了紧,小脑袋在泊名的怀中开心地蹭了蹭,牙牙地反复着:“哥哥,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