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牢里那个活口咬紧牙关,誓不开口,还成天要死要活,折腾得胡县令的双下巴都快没了。笑尘在临去练兵前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将那活口移到一个舒适的隔间,还是绑着,但一日三餐均是鱼肉供给,又从林无双那里借来一个名叫彩裳的女子专门服侍他。
笑尘当时对胡县令献这一计时便道:“这人啊,在生死之际,他不一定怕,可若是让他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便渐渐不舍得死了。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再以美色相诱,便不怕他不开口。”果不出笑尘所料,那个活口一开始还硬撑着,后来便渐渐沉溺于此,成天享受着与彩裳颠鸾倒凤,意乱情迷之际,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待了出来。
现在张敞这番着急,正是因为该男子说本来今晚另有行动,规模比乞巧夜要大,可他每次领任务,要在限期三天才会被告知具体内容,因此他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行动。
“父亲方才这番紧急,是要去哪里?”张泊名不由问。
“这不正没头绪,想去大鸿胪府上问问那边有什么进展。”
“那我们一同去,路上爹爹和我们讲讲那个宫女的事情。”笑尘道。
张家三人心急火燎地往大鸿胪府上赶,路上张敞说了,何不倒所娶的那位宫女称为明香,虽是常随大鸿胪接待各朝贡使者,但本属太子东宫,是负责东宫花园的一名小花工,花园事闲,因此平日里着了空就会去各处帮忙,萧望之为太子太傅,经常出入东宫,见明香乖巧伶俐,便常邀她帮忙。明香今年年满二十四,正好赶上这次遣婚的适宜年龄,却无端于新婚之夜逃离,且随嫁物件中有嫌犯所有刀具,实在可疑。大鸿胪萧望之大人委托内侍官员查明香身世,却发现明香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抚养她长大的亲戚也在她入宫后不久撒手人寰,因此她这一逃,踪迹实在难寻。
不一会大鸿胪府便到了,下人进去通报,先出来迎接的不是萧大人本人,而是个年及弱冠的蓝衫青年,那青年见了来人,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拱手道:“萧执远见过京兆尹大人,县尉大人和张特使。”
张敞连道:“贤侄免礼。”
萧执远兀自又走到了笑尘面前:“当日得您帮助之时,执远还不知您是特察使大人,执远与宜琴一直想去府上登门道谢,却听闻张特使已去了城郊练兵,迟迟未能见到,这才有所怠慢,请张特使恕罪。”
笑尘一回忆,想起了这个萧执远便是她第一次去品月轩时,那个拿了长卿公墨宝的公子了。那他口中那个宜琴,莫非就是那个被自己推到他怀中的粉衫佳人?都这么称呼上了,看来两人发展迅速,算是自己公德一件了。想至此,笑尘不由一笑,道:“执远兄不必如此,当日乃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且当时我还不是什么特察使呢。执远兄能与宜琴姑娘传此佳话,才是可喜可贺,该是笑尘登门道喜才是。今日我与父亲前来乃是有急事与令尊萧大人商讨,我们且省去这番客套,可好?”
萧执远闻言忙道:“执远耽误各位了,里面请。”
张泊名忍不住又嘟哝一句:“尘儿真是乐善好施啊,长安城的翩翩佳公子们一个个都对你俯首称臣的,先有田文启,再有萧执远,听说还有两个博士直谏大夫都对你赞赏有佳。”
笑尘故作无奈道:“谁让我没生得哥哥这么一副好皮囊,不用行善便可使人陷入癫狂。”
泊名打量笑尘一番,笑而不语。
萧望之年近五十,额头饱满,眼眶深陷,一看看来便是睿智之人,见张敞三人前来,也不多客套,单手一请,张敞等人就依次在一边坐下。
萧望之叹一口气:“唉,张大人,老夫知你来所为何事,但老夫仍是查无头绪啊。”
张敞忙道:“萧大人千万莫要自责,下官今日前来,乃是听得牢中人犯所说,今夜怕是要有大事。但下官左思右想,不知事当出在何处,又是口说无凭,不能调动人马。”
张泊名道:“今日就算爹爹有了真凭实据,怕是也难调得人马,京畿兵、郡国兵均在城郊,南北军无虎符不可调动,就连宫中羽林禁卫也被分散遣去各处帮忙布置明日中秋庆典。”
张敞与萧望之闻言一惊。萧望之道:“这么说来,今日的长安如襁褓中婴儿一般毫不设防,若是真的……”萧望之无法再说下去。
若说张敞之前只是怀疑今晚会出事,现在也是十足信了,更是惊恐万分:“若真是如此,何以现在仍无动静?他们到底是要袭击何处?”
张泊名微微沉思,道:“若只是普通民家商户,大可不必等到今日才要动手,若泊名没有猜错,不是达官府邸,便是……”皇宫内院!众人又是一惊。
萧望之最先回过神来,道:“各位稍安,据老夫所知,即便各处防卫再松,皇上跟前两百侍卫,无论何时都寸步不离。对方若是有大批人马入了长安,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悄无声息,想来只是个别莽夫,虽匹夫之勇可畏,却不是两百侍卫的对手。”
众人正稍微松了口气,笑尘却是眉头紧锁。练兵,中秋,明香,东宫,庆典,这之间总有什么丝丝相关之事。又听得父亲和萧大人谈道:“莫非不是今日,而是明日庆典上要出些乱子?”笑尘突然心头一动,庆典,礼乐……子渊不就是去找太子商议礼乐之事?等等,子渊……笑尘猛地想起今日王褒的异状,又想起乞巧之夜的刺客,难道,那些刺客本就是冲着子渊去的,只是见我碍事,想要顺便除去?
笑尘念至此,不由嘴唇发白,双手颤抖着扯住泊名的袖口,口中难以成句,只是念叨着:“哥哥……子渊……是太子……储君……东宫……”
东宫里,年仅十一的太子刘奭头一回负责庆典礼乐这样的大事,很是兴奋,此刻虽已月悬高空,仍是灯火未息,拉了大司乐王褒最后确认一下整体流程,以求万无一失。
刘奭清点着乐单,对王褒说:“王司乐,这般布置自然是妥当,可却毫无新意。王司乐,我也不怕你笑话,父皇素来不太喜欢我,若不是因为怀念母后,早便废了我这储君。所以,我想……能不能让父皇在这次庆典上……对我有所改观……”刘奭也很不好意思,越说越小声。
王褒不由一笑,道:“殿下能有这番心思,若圣上有知,必是相当欣慰。只是庆典便在明日,如今再改,恐怕……”
刘奭一脸沮丧:“唉,我也知道,只是……”
王褒笑意更深:“臣倒是有个法子,不过……”
“不过什么?王司乐快讲,有何困难我都可以克服的。”刘奭连忙说。
“臣认识长安城中一位奇人,能歌善舞,弹一手好琴,臣此番编曲,便是由这位奇人相助,因此她对庆典之乐也是颇为熟悉。这位奇人,舞能感天,歌能动地,弹琴更使闻者欣然,臣本也有意请她出演,可她以自己已嫁作人妇,不便轻易抛头露面为由相拒。若是太子殿下亲自相邀,她自是无所不从,明日庆典,必可一鸣惊人,殿下自是功不可没。只是已经这般晚了,殿下怕是出不得宫……”
“这有何难,我且乔装一下,即便被人认出,我堂堂储君,谁敢拦我?”刘奭听说还有此等妙人,自是再难忍耐,使唤了几个亲信给自己乔装一番,偷偷随王褒出了宫。
东宫小径,一个小个宫女正在小步紧走,迎面被人拦住。小宫女一看拦住她的人,不由一喜,道:“明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听闻你被遣婚,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明香也是一笑,道:“我不愿嫁人,反复请求内侍长,他便同意我留了下来,我也是很舍不得你们呢。”
小宫女又道:“明香姐姐,我好久没见你,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我现在奉皇后娘娘之命,要请太子过去呢。只能回头再与你聊了。”
明香一奇:“这么晚了,皇后娘娘找太子殿下何事?”
“还不是怕太子太专注于明日之事,过于紧张了,累坏了身体,所以请太子过去,要好好安抚太子一下。皇后娘娘可真是好人,虽自己未育有子女,却视太子为己出,甚是疼爱呢。”
小宫女说着要走,明香又是一拦,说:“太子殿下已经歇息了。”
小宫女往明香身后一看,嘿嘿笑了:“明香姐姐又跟我开玩笑,明明还亮着灯呢。诶?那边走出来的不就是太子殿下么,怎么如此装……”
小宫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因她的喉头已经刺上了一弯冰冷的铁钩。小宫女回头,见明香一脸阴冷,手持一条链子,链头上正连着她喉头的那弯铁钩,小宫女眼中露出了不解,委屈和痛苦,渐渐软了下去。
明香看着小宫女双目圆睁,叹了口气道:“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本不愿你死,只是你的运气太不好了。临去前告诉你我的真名吧,我叫月禾,来世投胎,别再遇见我。”明香手上一紧,小宫女未发一声便断了气。
月禾看着那边正要随王褒逃出宫去的太子,不由冷笑一声:“这般愚钝好骗,便是大汉未来的帝王么?还不如早日除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