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笑尘又只身一人跑了出去,泊名捏了捏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也跟上了她。
正是早春,站于高墙上没有遮蔽,凛冽的寒风便钻着人的衣缝往里灌,倒是能把人冻精神了,尤其是此时此刻从城墙下百丈开外蔓延开去的人马,更让城墙上的士兵们不敢懈怠。
城墙上,弓箭手早已就位,两万人马从高墙上看下去,不过是一个个方阵中的黑点,西域都护府城本就处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坳口,区区两万人,实在也不是什么有威胁的人数。只是这两万匈奴骑兵既不擂鼓叫阵也不大声聒噪,安安静静,齐齐整整地肃立,如平地里长出的一片松林,给寒冷的空气里多加了一分肃穆,令守城将士们不由地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来。
匈奴骑兵队伍之首,一面昂首的狼棋被风牵扯着翻动,宣告着这支队伍隶属于匈奴的王族世家,挛鞮一氏。在大汉士兵的概念里,匈奴无非是蛮夷之徒,上了战场,凶狠倒是凶狠,且仗着他们人高马大,拼的也就是蛮力,匈奴将领带兵也是横七竖八,歪歪扭扭,队伍一盘散沙,就算有气势,大多也都是喊叫出来的。可面前这严整两万人马完全颠覆了士兵们心中所想,这两万人,一股久经沙场的淡然,一副严守军令的肃然,即便他们是敌人,也使大汉将士们由衷赞叹。
笑尘的目光在骑兵的两位领军之人身上一扫,眼中的失望一丝不漏地被泊名看了去,泊名心中又是一紧。
“领军之人是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厉屈和他的父亲乌厉温顿。乌厉屈天生神力,以一挡百,他手下几名千骑长也是以一挡十的猛将,在正面搏杀中极占上风。而乌厉温顿则擅闪袭,领几千人马游走于战场,专攻后方,这父子二人搭配及为默契。呼韩邪单于精通兵法阵形,观这阵势,想必这支队伍受过他的专门训练,赵都护不可小觑。”
笑尘详细地给西域都护赵昂解说着这支匈奴骑兵的来源和实力,赵昂越听,眉头越是紧锁。笑尘也明白敌军的棘手,西域都护府守住一时问题不大,但若对方下定决心强攻,只要城门一破,守城士兵未必能受得了驰骋草原的铁骑。
还好,他没有来,这一点出乎笑尘的意料,但也因此稍稍安心。
赵昂问笑尘:“如张特使所见,他们来到城下,却不见动作,又是为何?是什么特殊的战术么?”
赵昂所问也正是笑尘不解的地方,这队骑兵大老远地赶来,就这么笔挺挺地站着?战与不战,多少该派个什么人出来说明一下情况吧,难道还准备等我们自己去问不成?“笑尘愚钝,对他们的用意实在揣摩不出。”
赵昂表示理解,点了点头,登到了城墙上,对着下面喊话道:“各位草原的朋友远到而来,赵某便是这边关府城的都护,敢问各位前来所为何事?”
赵昂话音刚落,边上的翻译官便以高昂的声音再将赵昂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两种语言的问话在空气里反复回荡,却没有一丝回答的声音传回来。城下的两万骑兵仿佛石像一般,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城外的朋友,请答话。”赵昂的用辞依然客气,但语气中已经加了一丝对于对方傲慢态度的不满。
依然是沉默。
笑尘和泊名二人也好奇地站到了赵昂的边上。就在此时,见对方举旗之人狼旗一挥,“刷~”一阵衣甲翻动之声,那二万骑兵竟齐齐下马跪地俯首,高声呼喊:
“诚请汉师归来。”
是汉语,城墙上的每一个士兵都能听清听懂的汉语。
笑尘的身体一颤,快步向城墙外探出了身,一双一眼焦急而紧张地寻找着。突然她的眼睛定在了一处,脸色瞬间煞白。
万人垂首,只有那举旗之人抬着头,一双鹰目直直地对上了笑尘的双眼,不容忽视,不容躲闪。那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笑尘浑身发抖,若不是张泊名从身后扶住了她,她几乎站立不住。
举旗之人的双眼依然锁在笑尘的身上,手中旗帜又是一翻。
“诚请汉师归来。”这一声呼比起方才那声更为响亮,在笑尘听来更是刺耳万分,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但却忘记了收回眼。
疑问、责备、无奈、悔恨,万般的感情在相对的四目中流转回荡,越激越烈,到了最后,竟成了留恋。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笑尘奋力地摇头,硬生生地转过脸去,将头埋在泊名的胸前,不想看,不想听。泊名轻扶住了她的肩,双眼凛冽如剑,狠狠地瞪向了举旗之人,而后者也立时收起了笑意,微眯了眼,毫不躲闪地看着泊名,虽在城下,却仿佛他才是凛人之上的那个。
赵昂等人本不知道所谓汉师是怎么回事,见到笑尘这样的表现,倒也明白了个大概,他低声示意泊名扶笑尘下去,却听见笑尘道:“不,赵都护,他们既然冲着我来,我不能离开。”
笑尘转回了身来,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之时,脸色虽还有些白,但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赵都护大人,请交给我。”
“尘儿……”泊名想要阻止,笑尘却拍了拍他的手,投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昂看着笑尘,迟疑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笑尘挺了挺身,下颚微扬着,独自一人站到了城墙上的前沿,目光如炬,向下淡淡地一扫,巍然屹立。
嗯,这才是和我对话的姿态么。举棋之人暗暗赞许。
“呼韩邪单于亲自到来,实让我方受宠若惊,请恕我方接待不周。”笑尘落落大方地开了口。
赵昂等人听到这话倒是吓了一跳。什么什么,呼韩邪单于?这大主都来了?赵昂疑惑地看着张泊名,张泊名会意,抬手指了指城下那个举着狼旗的青年。赵昂先是不信,哪有大单于自己把自己糟蹋成举旗小兵的,这等胡闹,成何体统?可赵昂仅仅看了那旗兵一眼便不再怀疑,也只有生着那样的王者之资,才能底气十足地无视旁人、无视时间、无视场合地胡闹。只不过赵昂不知道稽侯狦要真正胡闹起来,远不止装个小兵这么简单。
既然笑尘已经直称,稽侯狦也不再装扮下去,将旗帜交与旁边的小兵手上,牵着马,信步向前走了几步:“像汉师你这样的人物,我若不亲自前来接回,岂不是怠慢了么?”
见笑尘又要开口,稽侯狦又接着道:“先别急着回绝,你若愿跟我回去,我可以将这两万骑兵拱手送上,你觉得如何?”
他的声音慵懒无比,但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而他话语的内容更是让城墙内外都传出了一阵嗡嗡声,人们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呼韩邪单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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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短信回到手酸,生日了,好开心有那么多朋友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