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尘已经回来三日了,在冯野王的概念里,张泊名见到笑尘归来或许会情绪失控一会儿,也或许会拽着自己的衣领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最终他会是十分开心的。可张泊名只是匆匆唤来了医生,之后,既没有找冯野王问清缘由,也没有再在笑尘的病房前出现。一连三日,张泊名如往常一样,该练兵的时候练兵,该驻防的时候驻防,仿佛根本就没有笑尘归来这档子事。西域都护府上下也将笑尘的事封锁得紧紧的,对外宣称那日随冯野王入关的是一名早些时间派出去的普通斥候。如今,确切知道笑尘归来的,只有张泊名、郑有成和赵昂等的寥寥数人而已。
与张泊名的冷漠不同,郑有成倒是经常去探视笑尘。由于西域都护府女眷不多,郑有成还委托了怜娘代为照顾受伤的笑尘。只不过,即便是郑有成,也表现得过于冷静了,难道,大家不应该再兴奋一些,高兴一些么?
冯野王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忍不住拉了郑有成问道:“郑县尉,笑尘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你们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也一点不好奇呢?”
郑有成道:“好奇自然是好奇的,但当初说她死去的人是你,现在将她带回来的人也是你,你又是尚大人的儿子,稍稍一想,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至于开心……若是你,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白白伤心了这许久,你还开心得起来么?”
“可至少,人回来了呀。泊名大哥她难道不是对姐姐……他不就是为了姐姐才来到这里的么?”冯野王怎么也想不明白,泊名朝思暮想的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为何避而不见。
郑有成叹气道:“冯侍读,我们都和你不一样。你是一直知道她活着的,所以你才会盼着她回来,在你的心里和身边都给她留了个位置等她回来。可对我们来说,她早已随风逝去,我们从来没有期待过她会回来,自然也没有想过要留一个位置等她回来。现在她却突然回来了,你让我们把她放在哪里?尤其是张校尉,或许,他宁可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她从未回来过,也好过现在见她回来,而自己,却已经娶妻了。”
人死不能复生,否则,是会吓到人的。
冯野王这才明白了笑尘当时说这句话的意义,也明白了不到万不得已,笑尘是不会回来的。只有自己傻呵呵以为只要她回来,一切都会复原,却不曾想,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人留世的痕迹抹净。在如今的这片土地上,和张笑尘有关的话题早已在几年前被人忘却,和张笑尘有关的事物,也只有在长安城郊的西护公主之墓而已。张笑尘早已从这方土地上淡出,正如她所说,如果真想为了她好,就应该当她确实已经死去,让她以草原汉师的身份开始她的新生,偏偏自己又固执地要将她带回来,带回这个无她容身的地方,带回这个她本已决心要忘却的地方。
到了换药的时间,怜娘小心地揭开笑尘身上的纱布。这满身的伤痕,怜娘只是看着就觉得惊心,可偏偏笑尘却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仿佛这伤痕是在别人身上一般,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当初见了画像,怜娘就对笑尘惊叹不已,却听郑有成说画像尚不及真人七分,怜娘起初是不信的,如今见到了笑尘,她才觉得,郑有成仍是说少了的。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在伤病中,也朗若繁星,皓若明月,这般风姿,断断是无法简单用画像描绘出来。
怜娘本以为,笑尘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是落魄而归,该是有很多伤心事,至少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才能复原,可笑尘仅仅只在看到自己画像的那一刻面色突然惨白,半晌未能言语,之后便再无任何犹豫之时。
她第二天便从病床上坐起,请来了郑有成和冯野王询问了一些长安的近况,她眉头稍皱,便决定一旦康复,立刻进京。
她又委托怜娘拿来了笔墨,连夜写出了一卷文书,请郑有成递给了西域都护赵昂。怜娘不知道笑尘写了什么,只是听郑有成说,赵都护一口气阅读完后,激动异常,道:“有此书,三岁小娃亦可领兵破匈。”
除此之外,她还会与怜娘说笑,说一些郑有成曾经的糗事,说没想到郑有成一直羡慕他人,却娶了个这么令人羡慕的娘子。怜娘被逗得咯咯直笑,但她反问笑尘可有意中之人时,却见笑尘眼神一暗,透过窗向西望去。
怜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向笑尘道歉,笑尘却淡然一笑,道:“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有些事,就比较容易放下了。当年我去西边,我不悔,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同样也不会拖泥带水。”
是了,从看到自己画像的那一刻起,笑尘就明白,是时候下定决心将作为孟回的这段回忆埋归尘土了。
在草原上,唯一见过笑尘面容的,唯一能画出这张画像的,只有……
是他……他口口声声说不怀疑我,口口声声说信我,可他一直就在查我,查我的身份,来历……
也许之前,笑尘还能自欺欺人地想,稽侯狦会对自己射出那一箭,多少是出于他身为单于的职责,不能放任一个奸细在众目睽睽下逃走,但此刻,笑尘心中的最后一丝安慰也被生生撕裂了。
原来一直只有自己,以为我和他之间,是有真情的。
才几天而已,那人人称颂的良缘就好像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远得仿佛从不存在。也许,那段缘本就是镜花水月,如今镜破水皱,它便无影无踪了吧。
笑尘心似明镜般地知道,既然他负了自己,自己也就不值得再为了他的事而消沉下去了。可知道该怎么做和会怎么做,毕竟还是两回事。她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纷乱的长安朝堂,也可以告诉赵昂防备匈奴来袭的方法,她可以作出无所谓的姿态,她还可以面带笑容,只是,好痛……笑尘用力地捂着心口,为何明明一身的伤都没觉得痛,可这完好无损的胸口蔓延出来的伤痛却如此难以忍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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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我自己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我下周又要去培训了,又是要住宿的,所以……额,到底是国企,等我写完这篇我要再开一篇歌颂伟大祖国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