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时分,笑尘等来的并不是稽侯狦,而是从门口一闪而入的蒙面之人。
笑尘正欲出声喝问,却见来人单膝跪于自己面前,拱手道:“圯桥车驿墩塞外区风使拜见张特使。”
待得来人抬起头,拉下面罩之时,笑尘更是倒抽一口凉气:“扎卓尔,怎么是你?!”
“特使,其中缘由容我稍后解释,但请你现在快速逃离王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逃?我为什么要逃?逃去哪里?”
笑尘的疑惑很快便解了,因为她听见有很多人由远及近跑来,并在口中喊着:“汉师行刺单于……汉师是奸细……”
被嫁祸行刺,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可我一直在这里,我没有……”笑尘惊讶万分。
扎卓尔则是拉起笑尘就从窗口跳了出去,窗外两匹马早已整装待发,扎卓尔催着笑尘上马,边奔边道:“特使,或许有人故意诬陷于你,但单于他们早就怀疑你了,如今虽不知何人行刺单于,但他们必定第一个就怀疑你。”
“那阿布,单于他怎么样了?”明明自身难保,笑尘第一个想问的竟然是这个。
扎卓尔一愣,道“这……我只是见到单于倒于血泊中,未及确定其生死便跑来通知特使你了。”
“不行,我要回去。”笑尘顿时就想掉转马头。
“特使不可,你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没人会听你解释。倒不如先行逃遁至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笑尘却不听劝,一拉缰绳,往回跑去,可没跑多远,就见到后方的追兵中,领头之人正是有些病弱的稽侯狦。可他见了笑尘,竟毫不犹豫地搭弓放箭,箭头不偏不倚,冲着笑尘而来。
笑尘一怔,竟忘了躲避,箭直中肩头,或许因为稽侯狦有伤在身,这一箭之伤,并没有给笑尘带来太大的外伤,却把笑尘的心撕裂了一个大口。
“看来,他没事……”笑尘喃喃道。
耳边依稀传来追兵的叫喊:“单于有令,捉到有赏,无论生死。”
笑尘一时不挣扎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扶上的马,是怎样甩开的追兵,又是怎样到的东郊墓地,她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是他要捉我,无论生死……可就在方才,他还说,他信我。
冯野王就一直在郝宿王的墓地附近等着,见到笑尘和扎卓尔骑马前来,冯野王兴奋异常,道:“太好了,姐姐,你终于想通,要回去了么?你这伤?……”
“不碍事。”笑尘低声道。
他既然射出那一箭,伤不伤得到我倒还在其次了。可笑,原以为他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不介意自己的过去,不介意自己的目的,原以为他说的相信就是绝对,可到头来,他会纵容,只是因为一直相安无事。一旦事有变故,他仍是会毫不犹豫地扫除异端。他倒是一个很好的领袖,不计私交,不留情面,为了大局,他必须射出这一箭,即使中箭的是自己,笑尘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责怪他。
笑尘一开始便想过,自己作为卧底潜伏在他身边,一旦被发现,终究不过就是这样的结果,她早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今日的场面,只是,此时的难过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竟然信了,他会不顾一切地袒护自己么?别傻了,他是单于啊。
他迟早会知道真相,会知道行刺他的另有他人,可笑尘和他二人今后的距离,看来是必须保持在这一箭之外了。
想明白了这些,笑尘不由苦笑,草原上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昨日还坚定着不回去,今日,就要如此狼狈地逃回家了么?自己这一走,稽侯狦早晚是要攻打汉境的,到时,我和他二人难道还要沙场相对么?
见笑尘迟迟不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冯野王有些着急,道:“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快些离开,万一有追兵来。”
“不会来的,他是个出色的将领,他知道与其此时派人来追杀我,不如好好备战,待得战败薄胥堂,一统草原后,回头再来收拾我不迟。”笑尘道:“只是可惜,我平白担了这行刺的名,看来要连累汉匈边境的百姓受些战难了。”
“此事怪我啊。”扎卓尔不由一叹,单膝跪于地上。
扎卓尔虽为圯桥风使,却早就在多年前因战乱与圯桥失去了联系,扎卓尔本是匈奴人,稽侯狦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没想太多,就干脆追随了当时还是尸逐古都侯的稽侯狦。前些日子,冯野王来到王庭附近,嫌来无聊吹了几声传唤风使的哨音,没想到竟然把扎卓尔给招呼来了,两人都是十分惊讶。互相介绍了下情况,扎卓尔当即表示虽不愿背弃稽侯狦,但会不惜一切保护笑尘的安全。只是不料,扎卓尔在回王庭的路上被人发现,这才有了稽侯狦对笑尘一再试探,最终也方便了他人嫁祸笑尘。
笑尘道:“扎卓尔,你刚才助我逃出来,应没有人看清你的样貌,我能否请你再回去协助他?”
“这……那汉师,特使你……”
“我无妨的,只是些小伤,况且,你若跟我们回汉境,反而有诸多不便吧?”
扎卓尔点点头。冯野王则是听见“回汉境”三个字,终于放心了下来,扯了扯笑尘的衣角,督促她,既然要回就快些回吧。
笑尘自然知道冯野王的意思,只是在目光扫过郝宿王的墓碑时,略微停顿了下,暗自下了个决心,对冯野王道:“我在这草原上还有一段恩怨未了,小野,你再等我五日,不,三日,届时我再到此处,随你,回家……”
这算是发泄,算是了却私怨,也算是,最后帮他除掉个劲敌吧。
次夜,曾派狼盗杀尽郝宿王邢未央一家的左大且渠都隆奇被刺于闟敦的军营,军营中的将士联合追击刺客,几次都将得手,却仍被刺客逃脱了出去,士兵门最后追到的,是从中间断裂开的半截银色面具。
三日后,笑尘如约回到东郊墓地,默默地随着冯野王,往东边汉境,绝尘而去。
西域都护府的城关下,一蓝一红两个人影,坐于马上,等待开关。
“来者何人,报上名姓。”城上的将士高声呼喝。
红衣人朗声回复道:“我是东宫太子侍读冯野王。”
“冯侍读的随行人员,也请报上名姓。”
蓝衣人闻言除下了斗篷上的帽子,缓缓抬头,道:“我是……”蓝衣人不知何故叹了口气道:“已死之人,不及名姓。”
蓝衣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城关上将士的耳中,将士们有些莫名,小声议论起来,但其中的一个年轻将领听到这声音,身形却是一僵,猛然回头,对上了蓝衣人的双眼。
年轻将领只怔了片刻,随后就用手在城头上一撑,竟就如此翻身从十数丈高的城墙上跃了下来,如飞鸟般轻盈,如瀑布般急切,只一瞬,就来到了蓝衣人的面前。这样身手的人,在西域都护府只有射声校尉张泊名一人。
“你是……尘儿……?”张泊名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轻轻地往笑尘脸上伸出,仿佛眼前是烟雾形成的幻影,一触就将消散。
“哥哥……”笑尘吐出这两字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从马上直坠入了泊名的怀里。
马鞍上,竟都是血,冯野王和张泊名这才发现,笑尘竟然早已遍体鳞伤。
笑尘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暗暗自嘲道:“行刺都隆奇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得好。只是没想到,被左谷蠡王呼屠吾斯偷袭过后的闟敦竟还如此严整……”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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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面所说的,豆豆要去封闭式培训,第七卷的更新要隔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