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化,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
自那日与他一别以后,菀玥便再未出过府门半步。那些与他一起的如走马灯般的回忆,终究是应该忘记的。若说从前有过那么一丝的非分之想,从此以后,也绝不会再有了,总之不会再见他就是了,这个世上,谁又不能忘了谁呢。
她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选秀之日近在眼前,为了整个家族,唯有听从索尼的安排以秀女之名参选。撂了牌子是幸,留了牌子是命。
“大小姐,大小姐。”那丫头慌里慌张朝着菀玥屋子里跑,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勇儿一把拦住她,嫌弃道,“干什么呀,小姐这会儿正读书呢。”
“老爷请大小姐……请大小姐赶快过去呢。”想是方才跑得太快了些,她还喘着大气,一句话都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勇儿见她着急,也开始慌乱起来,拉着她问,“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菀玥隐隐约约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自己就出来了。“爷爷要见我?”
倒是奇怪了,这个时辰,才用过了午膳的,未见有什么事,怎么这会子索尼又这样着急见她呢?
丫头见菀玥出来,定定气道,“奴婢只听前头传来的话说,福全贝勒爷来了,说是要见小姐您呢。”
菀玥深深一个呼吸,已经完全乱了心绪,脑子里杂乱无序,视线茫然道,“我这就跟你去吧。”
一路往前堂走,心里头的犹豫只有她自己知道。
“爷爷呢,爷爷还在那里吗?”菀玥问。
丫头回道,“方才与贝勒爷正说着话呢,趁着奴婢来请小姐这会儿功夫,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连脚下的步子也由不得自己,虽然是跟着她往前走,心里却是极不情愿的。
只是,该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她才跨进屋子,福全本还与索尼说着话,一见了她,即刻起身迎道,“你来了。”
这一时,福全的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份慌乱,索尼全部都看在眼里。
索尼见他已经愣了神,气氛尴尬得很,所以故意埋怨菀玥道,“怎么这么会儿功夫才来,让贝勒爷好等。”
“我……”
菀玥才要解释,福全忙解围道,“不碍事,不碍事。”
“那,你陪着贝勒爷说话吧,老夫就不陪了。”
索尼离开,福全转身向她,自是欣喜若狂,上前道,“菀玥我想着你在府里一定闷,所以特地来带你去骑马可好?”
“贝勒爷,我……”
不等菀玥推辞,她有道,“就一同去吧,我怕你整天呆在府里难免闷得慌,所以特地找了青岚同行,你们许久不见了吧,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的,你若是不去,她该多扫兴。”
菀玥听他将青岚也一同请了来,自然是不好拒绝了,便道:“那,便去吧。”
这场景像极了不久前的某一天,一切像是重演了一般,就连他们的面孔都是这样想象……她即刻停下回忆,那些都不应该再想起。
两匹马儿悠悠地走着,风轻柔地吹在脸上,鼻尖飘着绿草的清香,福全倒是兴致极高的,只是这些对菀玥来说,却没有一点意思。
福全扶着她下了马,随意在绿地上坐下。
“就要选秀了,你可愿意进宫去吗?”他问得突然,神情倒是轻松得很,还和方才一样,只看着前方,阳光依旧刺眼,睁不开眼睛。
“我也不知道。”
福全看她一眼,笑道,“那看来,是不愿意的了。”
菀玥低头不说话。
“哎”,福全叹了口气又道,“别说是当娘娘了,就连当皇上也未必就顺心,比起我的皇帝弟弟,反而我更自在些,别看他高高地在御座之上,连自由都没有,你知道,前朝和后宫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喜欢谁都不由他自己。”
菀玥的心头不由得一颤,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皇上,也那么可怜。”
他又接着自己方才的话,“或许有,只是历经了那么多朝,皇帝的爱不会只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所以,就算选上了未必是好事,你瞧我的额娘……”
他突然就不再说下去。
“贝勒爷……”菀玥不知道他为什么与她说这些话,只是话至此处,总也要应他,“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福全停顿了片刻,又想着这件事是在拖不得,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道,“你若是不想进宫,我有法子不让你去。”
菀玥竟笑了,“贝勒爷是开玩笑的吧。”
“我没有开玩笑”福全转过脸,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吓得菀玥一怔,只在这时,他已经拉着菀玥的手,认真道,“菀玥,你跟我在一起吧,你嫁给了我,这样就不用进宫了。”
菀玥的脸上强挤出一些笑容,又试图挣脱他的手,“贝勒爷可不要玩笑了,哪有用这种法子的。”
福全就是不肯放手,越发地认真,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话,你可愿意?”
她看着这个与“三哥哥”几乎相同的脸,差一点就生了错觉。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那日见到你以后,睁着眼睛也好,闭上眼睛也好,目光所及之处好像都有你,我是个粗人,不会讨姑娘的欢心,但是你相信,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受气委屈的……”
菀玥挣扎着站起来,“贝勒爷别说了。”
“菀玥!”
菀玥别过头,一再地抗拒,“贝勒爷别再说了,我只当没有听过这些话。”
“菀玥……”
“菀玥姐姐,菀玥姐姐”,菀玥正是无法逃脱之时,青岚的声音如一颗救命稻草一般,她正向着这里过来,“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已是初夏,京城里格式皆是热闹景象。
马车一路前行,送走了菀玥,就只剩下了青岚与福全。方才,青岚远远不光目睹了两个人拉扯的场景,也看出了菀玥的心事,与福全一路不说话,又推说天色不早,便提议要回去了。
青岚一点不打马虎眼,直接问福全道,“贝勒爷一路送我回去,必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吧。”
福全正不知如何开口,青岚这一问,倒是免得他费心思了,“青岚姑娘果然是聪明过人的。”
青岚接着道,“我猜一定是有关于菀玥姐姐的吧?”
“呵”,福全轻轻一笑,这话正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也被你说中了。”
青岚轻轻一笑,“贝勒爷待姐姐的用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可真是叫人羡慕。”
“可是,这么些日子了,我并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福全满是愁苦。
青岚看着他的神色,正酝酿着该如何回应,“既然贝勒爷都这样说了,我也就直说我所知道了。姐姐她又能怎么想呢?怎么想还不都是胡思乱想。咱们八旗女子谁都逃不了进宫的命运。即便她对你有意,又能怎么样呢?”
福全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可是又想起菀玥方才的反应,他还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对我果真有意?此话可是当真吗?”
“我与她多年姐妹,她的心思即便不说,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那,她可曾与你说起过我?一句也好。”
青岚垂下眼帘,轻轻摇头,“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自然是藏在心里的,怎么还会对谁说呢。”说罢,又勉强道,“哎呀,贝勒爷快别问我了,姐姐的心思,贝勒爷难道一点也瞧不出来吗?,只是有些事情她逃脱不了的。”
“是选秀吧?”福全想,倘若果真是为选秀所牵绊,倒好了。
青岚心里自有自己的打算,微微叹声,“自然是选秀这件事了。早晚要被选进宫去,就算对贝勒爷有意,那也是徒劳的,还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
福全想起菀玥方才的反应,“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她并没有承认。”
青岚轻轻摇着头,这份无耐倒像是替菀玥生的,“承认了又能怎么样,这件事还能逃过去不成?”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有法子不让她进宫!”
青岚瞧着福全这样肯定,偷偷地一个深呼吸,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惊喜,“是什么法子?”
福全已是十拿九稳,“你等着看就是了,反正啊,她不用去选秀了。”
一夜不曾合眼,翻来覆去,福全将青岚说下的话从头至尾细细想了又想,是了,再没有什么差池了,还有多少日子能给他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进宫面圣。
皇帝依旧是在清宁宫见他,只是才更了衣,睡意还浓的样子,“二哥今儿怎么这样早就进宫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皇上,我今日特意进宫,确实是有要紧的事。”福全拜了礼,认认真真说完这句话,从前总爱玩笑的一个人,难得今日一反常态。
玄烨自是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样逗他,所以偷偷笑着,“到底什么事儿啊,你就说吧。”
福全竟“噗通”跪下来,“求皇上一定要答应。”
梁九功吓得身子一颤,还是头一回见福全如此,玄烨也突然认真起来,即刻绕过案几,将他扶起,“这是怎么说的,二哥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我想求皇上一个恩典。”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玄烨平常最喜欢他的爽快,今天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我有了心上人了,还……还请皇上恩准。”
福全吞吞吐吐地说完,玄烨见他话信未落时已经涨红了脸,便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朕说过的话一定做数,自然会答应你,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好的福气来给我做嫂子呢?”
听皇帝这样一说,福全心中便有了底,这应该算是答应了吧,便道,“皇上知道的,她来过宫里。”
他越发好奇,“哦?是谁啊?”
福全的嘴角边,挂着一抹浅笑,她的样子就好像在眼前了,“她叫,赫舍里菀玥。”
一旁的梁九功忽然神色紧张,瞪大了眸子忍不住抬眼瞧着玄烨,他的声音凝结在喉咙口,没有半点表情。“谁……你说是谁?”
“索尼索大人的孙女,赫舍里菀玥啊。”
玄烨完全愣住,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可他到底还是知道面上不能露出分毫,所以回身端起一杯茶欲要掩饰,杯中的雾气缓缓弥漫,模糊了他僵在脸上的表情,只是没等喝上一口又放下,“是她?你怎么认得她?”
福全对他的变化并没有一点察觉,“哎呀,就是那次她进宫来,在慈宁宫,你让我去的,可还记得?”
他心中暗怒,“你们也才见过这么一次,怎么就来讨赐婚了。”
福全得意道,“当然不止这一次,从那次见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忘记了,日日想着就像日日见到了一样。”他边说着,脸上不自禁地溢出笑容,“皇上不知道,为了见她,我可是寻了各种由头去索尼大人府上,一如皇上当日所言,难以忘怀的感觉就是如此。”
他的背后一阵发凉,不想听那么多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只问道,“那她呢……她答应你了吗?”
福全从心底漫生出的喜悦,“她心里有我,自然会答应我。”
玄烨自顾自地摇头,容色怨愤,“不可能……不可能!”
福全哪里听得明白这话,只是哭笑不得,“嘿,皇上怎么就知道不可能了?”再看玄烨的反应,这才有所察觉,“皇上……你怎么……”
那一瞬,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开来,像一滴黑墨滴进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染成把它们黑色。
“你退下吧。”他无力道。
“皇上……”
“贝勒爷”,梁九功即刻打断他即将要说的话,又偷偷递了颜色给他,福全虽然不解却也不再说话,只得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