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残酒,阑珊灯灺,别自关情。】
薄雾渐歇,斜阳掠过紫禁城,金色一片,正是一天最好看的景色。
屋子燥热地慌,即使窗子已经全打开了,还是没有一丝风吹进来。自打从宫里回来以后,福全心里笃定皇帝会答应他的恳求,所以只等着皇帝传他进宫了,下赐婚的圣旨了。
“福全哥哥!”辰欢根本不能顾不得丫头拦她,横冲直撞地就往里走。
福全听到动静,立刻收了案几上才画了一半的画,转过身,就见辰欢已经进来了,诧异道,“辰欢?你怎么来了?”
“你向皇帝哥哥讨赐婚了吗?”还未等得及。
他佯装淡然,神色却是得意道,“讨了,怎么了?”
辰欢怔怔问道,“那皇帝哥哥答应你了吗?”
福全转过身,随意坐下来,“现在还没有。”
辰欢追到他面前又问道,“那皇帝哥哥若是不答应呢?”
这样的话哪里入得了福全的耳,抬头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为什么不答应,皇上早就答应过我的,我要的人他一定会给,如今也只差赐婚了。”
“她叫赫舍里菀玥,对吗?”她的声音弱下来,轻轻问道。
他微微抬头瞧了瞧她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别扭起来,只答道,“对啊。”
泪珠在她的眼睛里滚动,然后一颗颗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她到底哪里好,你就像着了魔一样!”
福全想起玄烨当日的话,心里渐渐乱了阵脚,连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这问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到底哪里好?喜欢一个热门,自然觉得她哪里都好。”
辰欢终于歇斯底里,冲他喊他,“我不许你喜欢别人!”
这声音恐怕屋外的人全都听见了,连福全也是一颤,一时脸上挂不住,也放开声,站起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喜欢谁!”
辰欢越发急了,竟还耍上了小孩子脾气,跺起脚来,“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见辰欢如此,他竟不像方才那样气恼了,只轻“哼”了一声,像是故意要气她,和气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你喜欢了她,那我呢?”
这话一出,整个空间像是被凝结住了一般,辰欢自己都没有想到,怎么一着急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而福全再也不能回避了,“你?你怎么了?”
以辰欢的性子,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必然不会再退缩,倒不如将心里的心事全部吐给他,“你才与她见过几次,我们又是怎样的情谊?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个笨蛋!十足的大笨蛋!我讨厌你!”
福全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并不想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你怎么还骂人呢,我求皇上赐婚,这本来,本来就很正常吗,瞧你,何苦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不想让她给你当嫂子吗?”
辰欢早已哭成了类人似的,“对!不想!因为……我想嫁给你!”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全然顾不上愣在身后的福全,倒是与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竟是梁九功。
梁九功不由得外后退了几步,“哎呦,是辰欢格格吉祥呀。”
辰欢的眼神躲躲闪闪,“公公。”
梁九功只当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回话道,“奴才是传话来了,皇上召贝勒爷进宫呢。”
辰欢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召福全进宫……
入宫的时候,晚霞已经烧红了天空。汉白玉地面折射着光线,将整个紫禁城点缀地斑驳陆离。
皇帝一个人在东暖阁里头,背对着他坐着。
“皇上。”福全一步跨进去,兴致倒是很高的样子。
“二哥,你来了。”玄烨听见他的声音,淡淡道。
福全走近了几步,“皇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这会儿叫我进宫来。”
“朕,自然是有话要与二哥说。”他终于转过来,脸上虽挂着笑意,却也染上了一抹难言的伤感,很容易就能察觉。
福全这才看见案上摆放着的棋盘,“皇上怎么一个人在下棋?”
玄烨反复搓揉着那颗白子,一直未曾落下,“朕记得小的时候,每次下棋,只要二哥输了,就会答应朕一件事,而且必然做到。”
福全自然记得,颔首笑道,“皇上呀从小就比我聪明,回回都赢我,怎么,今天还要我陪皇上玩一局吗?”
他一只手摸乱了棋盘上的棋子,“不,今天不下棋。”
福全又走进了他几步,“看皇上的样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他转而一想,突然醒悟过来,“该不会是……”
玄烨自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点头道,“对,正是这件事。”
福全不由得泛起一阵不安,他的脑子虽然没有玄烨好使,却也不傻,他能感觉到似乎是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心里暗暗捉摸着皇帝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试探道,“那,皇上这是要答应给我赐婚了吗?”
“不忙,二哥你先坐下”,玄烨起身轻轻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朕还有别的话要说。”
“哎呀皇上,都过去那么些日子了,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嘛。”即便心里有些不安,福全心里也还是十分肯定这桩婚事会如他所愿的,到底皇帝没有不答应他的理由。
“你们,都先下去吧。”玄烨一挥手,梁九功会意,带了殿里所有人出去,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已经关上了。
福全看着他们出去,并不知道皇帝留他一人究竟还要说什么话,只看着玄烨绕过他,在他对面坐下来,福全看着他,平淡的眼神中永远蕴含着无穷威严,叫人不敢亲近,可是今日不同,如此棱角分明的面孔却是愁眉紧布。
良久,皇帝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郑重道,“二哥,朕……不能将菀玥赐婚给你。”
福全忽然就变了脸色,神情几乎是不可思议,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要说的竟是这句话,“为什么不能?皇上难道忘了,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你说……”
玄烨随即打断道,“没错,朕是答应过你,可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子,你为什么偏偏就选她呢。”
“是她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总之,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玄烨的每一句话都紧接着他的话,拒绝坚决。
“为什么是她就不可以!”他虽这样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玄烨凝视着他,再没有半分的犹豫,“因为她是朕心里的人!”
这句话完完全全地将他打入了地牢,皇帝心里的女人,她竟是皇帝心里的女人。
“什么?她是皇上心里的人?这怎么可能呢?菀玥与皇上之间又有什么相干?”
福全的声音打着颤,玄烨紧蹙着眉,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坏了兄弟的感情,可是,这是他必走的一条路。“朕先前与你说过的,在宫外相识的女子,就是她。”
一抹冷笑划过他的唇角,然后在眼睛里凝聚成火星,福全还是不信,“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我的,她的心是向着我的!”
这活足以完全地激怒他,不等片刻,玄烨重重拍在案几上,“朕告诉你,朕要选她入宫,无论如何,她都要在朕的身边。”
梁九功一直伏在殿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那一掌的声响,吓得他撞开了殿门就摔了进去,“哎呦喂,皇上……”
只听得福全的声音全部憋在喉咙口,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是啊,她是皇上的秀女,哪里轮得上我,我真是不自量力,尽然还敢来向皇上讨赐婚!可是皇上,她的心在哪里,你左右不了,恐怕还得问她自己!”
福全用力一把推开这才站稳的梁九功,径自出宫去了。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索府前依旧有人守着,玄烨带着曹寅绕到后院,大概是前些日刚下了雨,天气又越发地热了,那绿树浓荫街上的柳树像得了病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她的心在哪里,你左右不了,恐怕还得问她自己”福全说下的这句话,像是梦魇一般一直环绕在他的耳边,但那不算,不是她亲口说的就都不算。
后院老地方,那几块被累得老高的石头还堆在那里,看来是没有人来收拾过,曹寅爬上去。见廊下一个人也没有,回头看看玄烨,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这样的季节最是变脸的天气,方才还是风和日丽,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阴沉沉,黑乎乎的,又起了大风,吹的树枝乱摆,地上的灰尘乱飞。
“主子,要不咱们回去吧,等明儿再来。”
玄烨坚定道,“不回去。”
倒也赶巧,说话间,就听到了屋门开了的正音,勇儿抬头瞧了瞧天色,才要收了廊上摆放着的几株盆花,猛地就围墙上的瞧见了人影子,吓得脸都泛白了。
“怎么又是你?”勇儿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提上来的心,才落下来一些。
曹寅“嘿嘿”地笑着,“是我是我,我们家少爷来了。”
勇儿白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啊?”
曹寅的脸上堆着满是把我的笑容,“你家小姐的福气可来了,快去请她出来吧。”
勇儿懒得理他,俯下身搬起那盆开的最旺的盆花,就要走,“别说这没头没脑的话了,就要下雨了,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
曹寅一再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就快要从上头翻下来了,见她要走,急赶着叫住,“我们家少爷真的话有话要跟你们小姐说,真的是很重要的话。”
勇儿不禁泛起了泪水。“反正我们小姐不见,要是真有话要说,就让你们家少爷在这儿说吧。”
“你……你……你可别后悔你!”曹寅犯了难,说不出话来。
“趁着没人,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别闹出事儿来了还不是害我们小姐。”勇儿说完便进了屋。
曹寅小心翼翼踩着石头下来,“主子爷,她……她们……不……不见。”
“朕都听见了。这定是她的主意,她不愿意见我。”玄烨咬着牙,福全说过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向来。
才进了屋,勇儿就见菀玥正偷偷地急着抹眼泪,放下手里东西,走进了她问到,“小姐都听见了吗?”
她的眼眶里依旧载着眼泪,那是绝望和心疼,“听见了。”
勇儿甚是心疼她,更是生气,怨道,“来都来了,小姐为什么不出去见一见,有什么话您应该自己跟他说,也好叫他死心,何苦折磨了他,也折磨自己,瞧这天要下雨了,他要是不走怎办。”
她擦了眼泪,又溢出来,却是铁了心道,“我不会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