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5月末,天气已经闷热得要命,连一丝风都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是凝住了一般,身上总也不自在。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早早地就醒了,大清早地,灵儿和勇儿就已经在园子里忙乎开了。
正忙着,不知哪里来得小石子,就落在灵儿的面前。她抬头四处张望,不惊把嘴张得老大。这墙头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出来。才要喊出声来,定神一看,竟是曹寅。
“快叫你家小姐出来。”他正用力地朝这边挥着手。
听到那里有动静,勇儿也回过头来,见又是曹寅,竟还是用和上回一样的法子。
“你怎么又来了?”勇儿埋怨道。
看得出来,曹寅有些着急了,“我有急事儿,快去请你家小姐。”
勇儿见他是真的急了,撂下手里的东西便进了屋,把外头的情形与菀玥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她倒犹豫起来了。
勇儿最是知道她的心事,倒是直接挑明了劝,“小姐,我看您还是出去见一见吧,您这每日……如今他好容易来了,您又何苦呀这是。就算是您想好了不再见了,您也得同他说清楚了,免得以后又巴巴地来了,再吃个闭门羹。”
菀玥倒是愣住了,看来那日索额图的话,她全听见了。不过,她的说也不错,有些话自然还是要自己去说清楚的。
她出去的时候,玄烨果然已经巴巴地在那里等着她,挥手道,“你总算来了,是文先生在这里呢,咱们一块儿送先生出城去吧!”
菀玥怔怔地站在那里,本来已经想好了一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话,但是以眼下这件事来看,这些话只能有咽回去了。
曹寅驾着马车,飞快地就出了城,好像是恐耽误了时辰似的。
菀玥坐在马车上猜了许多遍,这个三哥哥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不禁躲过了鳌拜的魔爪,竟还能将文实安排地如此妥帖。可不是嘛,她又怎么会想到,今天的一切是皇帝亲自的安排了,而这个人就是眼前的他。
马车到的时候,文实的妻儿已经等在那里。
玄烨郑重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送到这里了,文先生千万珍重。”
才不过几月未见,文实整个人迅苍老了一圈,脊梁也有些伛偻了,就连眼神也是甚是无力的,向着玄烨和菀玥感激道,“我与二位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而已,公子竟能如此义气,想方设法地相救,这份恩德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无需先生报答。我敬重先生是个仁义之人,更重要的是,朝廷实在不能错杀无辜。”菀玥就站在他的身后,
文实感叹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以公子的见识和才学,将来定能成就大事啊。”
玄烨回头眼神示意曹寅,曹寅会意,上前递给玄烨一个包袱,玄烨道,“这里面是一些盘缠和银两,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不了这些的。”
文实连连摆手推辞,“不不不,老夫实在是不能再接受公子的恩惠了。”
曹寅上前劝道,“请先生务必收下,这也是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曹寅瞧了瞧玄烨,又接着笑道,“等到了地方,先生再开一个溢香茶楼,还和这里的一样,汇聚文人墨客,同论古今天下。”
听了这话,文实终于接受,接过了包裹,抱在怀中,无尽感激,“好好好,那是一定,一定的。”
微风福过,一同福面而过的也不知是花还是果,落了一地。
文实突然跪下来,面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奴才叩谢皇上,太皇太后救命之恩。”
菀玥上前扶起,“先生快起来。”
文实的眼中竟然泛起了眼泪,“要不是咱们的皇上在朝堂之上一再地周旋,哪能这样顺利救下了我和忠华的性命,如今鳌拜当朝,他肯做出这样的退让实在是意想不到啊,看来咱们的皇上年纪不大,已经颇有远见和手段,将来定是位明君啊。”
或许只有玄烨自己最清楚了,这是费了多少的功夫,才从鳌拜的手里救了他们的性命,虽是救下了性命,只是从此出了京城,能不能再见也就不知道了。
“忠华呢,他怎么样了?”文实问道。
玄烨亲和道,“先生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过几日刑部放了人,我会亲自派人送他出城的。”
“那就多谢三公子了。”
送走了文实,直到他们的车驾远去,再也看不见。
依旧是曹寅驾着马车一路往京城赶。勇儿坐在马车外的另一侧,与他说着闲话,马车里头只剩了菀玥和玄烨两个人。
菀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长久的静默,半点声息也无,玄烨抬眼偷偷瞧她,咬一咬嘴唇,问道,“你怎么不理我呢?”
他的话音才落,菀玥屏息,轻轻摇头,“没有啊,只是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话。”
唯有趁着菀玥的眼神不在自己的身上,他才敢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如今每月的初五还能出府吗,咱们还上郊外骑马去,那里……”
“不出府了。”阳光渐次打在她的脸上,她忽然就打断了他的话。
玄烨怔住,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决定咽回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与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呢,他没有一点把握,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若是知道了自己是皇上,倒像是在逼她和自己在一起似的。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谁却也不知道谁的。
戌时已过,紫禁城安静下来。一轮弯月溢出银霜般的光华,只有在这个时候,方知其璀璨。
清宁殿里还点着火烛,梁九功端了托盘进来,“皇上,太皇太后特地命御膳房给您做的人参乌鸡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他只是一摆手,“搁一边吧。”
“嗻。”
梁九功见他从宫外回来后,就冷着脸不说一句话,此刻这么晚了也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也不敢多问,所以放下了托盘,仍是退到一边待命。
“梁九功。”
才一会儿的功夫,梁九功站在哪里已经有了睡意,一听到他的差遣,立刻就醒了神,应道,“奴才在呢。”
“选秀的事情预备地如何了?”他执着笔,看似是随口问的话。
梁九功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已经有些猜到了,“万岁爷放心,内务府正预备着呢。”
“八旗的女子,一个不少嘛?”这话不过是他心里的不安罢了。
梁九功躬着身道,“这是自然,这是祖宗的规矩。”
玄烨站起来,踱步到殿前,夜阑人静,“等到秀女大挑的时候,如果朕挑的人,她不愿意进宫来,朕能强求她来吗?”
梁九功就算看着背影,也知道他此刻的愁绪,“万岁爷既然这样问,那就恕奴才直言了,您说的可是索尼索大人府上的菀玥姑娘吧。”
玄烨转过身,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什么知道?还真是瞒不过你。”随即又叹道,“可是,她似乎不愿意进宫。如果她不进宫来,那必定就是许配给亲王贝勒,来日若是再见,你让朕怎么与她……”
玄烨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梁九功就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这还有什么肯不肯的,万岁爷一道圣旨下去,无论是谁,不就都成了万岁爷的人了。”
“这样不成,以她的性子,强求于她,等于就是失去了她。”
梁九功一慌,不过是急着想出一个好主意,皇帝以反对,便也害怕会触怒了龙颜,所有小心道,“那皇上还是想……梁九功万岁爷恕奴才说句杀头的话。”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梁九功勾着脑袋,时刻注意着皇帝的神情,“当年先帝册封董鄂妃时……不就是……”梁九功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
玄烨摇头,眼神中没有意思波澜,“那不一样,不管再多的人阻挠,即便是皇祖母,至少他们彼此间都心甘情愿的,可是她的心思,我一点都不知道。”康熙沉默了片刻,“朕只要一想到,她若是不能在朕的身边,朕就……”
“那皇上何不直接把实情告诉菀玥姑娘。”
“不行,倘若她知道了朕的真实身份,恐怕真的就要躲着朕了。”
梁九功低头笑道,“奴才也是胡乱猜的,说不定呀,菀玥姑娘或许是顾及自己就要进宫选秀,这才疏远您的。”
玄烨思忖着道,“这是为什么?”
梁九功认真回话道,“万岁爷您想啊,菀玥姑娘不知道您的身份吧,正因为她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心里有惦记着您,所以她只能疏远您呐,菀玥姑娘心里也知道,除了皇上,跟比尔哪有什么以后啊。”
这话即刻点醒了他,“你说得有道理啊。”
梁九功笑盈盈道,“万岁爷若是这会儿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奴才想,菀玥姑娘一准儿高兴,您和菀玥姑娘之间或许什么障碍都没有了。”
玄烨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