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天的功夫而已,溢香茶楼里抓出前明乱党一事,已经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朝廷日日派了官兵把手,老百姓即便不小心路过此地,也都是要绕道走的。生怕被认作是乱党。
朝廷上对这件事情也是众说纷纭,可再怎么样,仍是以赞成鳌拜的处以“斩首”居多,这已经够叫他焦头烂额的了。
雷声响过,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雨势倒并不大,却已经好几天没有放晴了。殿里的火烛晃动着眼睛,也叫人不自在。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溢香茶楼被查封一事她一定已经知道了,或许还会以为他会被一同牵连,必定要为自己担心了。束手无策间,他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断不会将殷志华与自己相识的事情告诉她的,如今得找个人出来,将自己安好的消息传递与她。
“万岁爷,万岁爷?”
梁九功偷眼瞧着他的反应,朱批的笔墨在奏折上云开,染得一片红色。
“哎呦!”他随即放下御笔,也没有心思再翻看折子了。
“万岁爷,您瞧这天色也不早了,奴才伺候您安寝吧。”梁九功道。
他看着外面的天,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得化不开,忽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果然,如今最周全的法子好像也只有这一个了。
“梁九功!”
“奴才在。”
“明日,宣明珠的儿子纳兰成德进宫来见朕。”
梁九功一怔,如今这样的紧要关头,皇帝要召见谁,自是有他的道理,“……奴才记下了。”
一夜未眠,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他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只等着明日传纳兰行的进宫,方才能知道她的状况。
第二日一早,清宁宫,梁九功引了纳兰成德进去,便退了出去。
“奴才纳兰成德,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一回进宫来,他自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皇帝为何无缘无故要召他进宫,只是时刻提醒着自己,在这个地方错不得一点礼数。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容若不由得一颤,这个说话的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只是此刻是在御前,他不敢妄加猜测。
“谢皇上。”
大殿里空荡荡的,容若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那“怦怦”的声音他自己都能听见,透过大理石地,他能看见皇帝的人影离他越发地近,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着冷汗,阿玛还在宫外头等着,皇帝单独召见他一个从未涉及朝政之人,这可是大事。
“容若兄弟,你可还认识我?”耳边突然闪过这一句话,心差一点就从胸口跳出来。
容若兄弟?他叫他容若兄弟?难道他是?
容若猛地抬头,在与眼前这个人四目交汇时,整个人都差点瘫软下来,“你是三……不”,他不禁后退几步,人已经又一次跪在地上,“皇上,皇上赎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玄烨笑着将他扶起,“哈哈,瞧把你吓得,你快起来,起来跟朕说话,这一句一跪的,朕看着都累得慌。”
“奴才实在是……”
皇帝怎么会与他计较那些,只道,“不打紧不打紧,你不知道朕的身份,这如何能怪得你,朕要你进宫,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是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呢。”
容若恭敬道,“皇上您请说。”
玄烨一点不饶弯子,开门见山道,“溢香茶楼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近来菀玥怎么样?这些日子朕实在是出不了宫,她是不是担心了?”
“她自然是担心极了,他怕皇上您也……”后面的话,玄烨自己也想到了。
听完容若的回话,他的心里反倒是越发的担心,“你回去想个法子告诉她,朕是因为家里有事牵绊住,这几日不能去见她,你可千万看着她,溢香茶楼那里不能再去,免得惹人注意。”
“是,奴才知道了!”
他轻轻叹着气,有些事情就算是他有千万种的办法,却也不能去做。这算不算妥协?“如今,朕也不能出宫,实不瞒你,你应该也听你的阿玛说了,宫里不太平,瞧见殿外头那些人没有,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纳兰看向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回答道,“他们是保护皇上的侍卫呀。”
“没错,他们是侍卫,但不是来保护朕的,他们是来监视朕的,他们都是鳌拜的人。”
容若垂目,“皇上……”朝廷的风云变幻,他都知道。
“朕与你说这些也没有用,对了,千万不要与菀玥提起朕的身份,免得日后倒是难以相处了。”
容若恭敬道,“皇上放心吧,奴才绝不会说漏嘴的。”
“替朕好生照顾着她,等有了机会,朕就出宫瞧她去。”
“奴才明白了。”
他的目光凝视着某一处,寻不到踪迹,只是无穷威严,似是在孕育着一场即将打来的战斗。他忽然转身向容若道,“朕倒是想着,若你能时常进宫来就好了,朕身边正缺值得信赖的人,倒不如你进宫来,当朕的御前侍卫如何?”
容若似乎是不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整个人站在原地愣愣地,“皇上,您说真的?”
“你就回答朕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帮着朕与他们抗衡,与鳌拜抗衡?”玄烨再一次向他确认。他身边正值需要人的时候,容若是最好的人选。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的,阿玛身在政治场,不希望他再参与朝政,可是男儿都有自己的抱负,更何况是在这样热血的年纪,已经见识到了朝廷之上,权臣当道的荒唐,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良机只是无限感激,立誓道,“皇上,为了皇上,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玄烨担心的一点也不错了,只是,如今为他这个“三哥哥”提着心的可不光是菀玥一个人。
青岚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脱了形,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竟有些涣散,或者更确切地说,那里头是不知所云的惊惧。
菀玥沿着床沿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道,“青岚妹妹我来了,好好地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大夫怎么说?”
一旁,丫头蕊心哭诉着道,“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总是好好坏坏的,多少药都吃下去了就是不见大好,大夫也瞧不出什么来,叫人看着如何能不着急呀。”
“这是怎么了妹妹?”
青岚糊里糊涂地说着话,“姐姐,我害怕,害怕,害怕呀……”
菀玥听不明白,“你怕什么呀?”
她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姐姐,三公子会不会受到牵连?”
菀玥怔怔地看向蕊心,蕊心脸色突变,想青岚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即刻解释道,“近来,茶楼被封,小姐是怕那位三公子连累了您。”
这话倒也能解释得通了,菀玥复又看向青岚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牵连,但愿不会。”
青岚呼吸孱弱,眼睛闭一会儿又睁一会儿,似乎是困了。再瞧时辰也不早了,难得出来这一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妹妹,也该回府去了,我可是借着来看你的名头偷偷跑出来的,你好好养着,等我得了空就来看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姐姐走好。”
蕊心将她送至门口,似是有什么要说,“菀玥小姐,咱们小姐是病糊涂了,她说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这般奇奇怪怪的样子,倒是让菀玥起了疑,只是这其中原由,一时还没有悟出来,只道,“你快些回去吧,你家小姐身边离不了人的。”
“菀玥小姐走好。”
菀玥只带了勇儿一个人出来,勇儿自然知道,她匆匆辞别了青岚自然不会直接回府去的,所以一路跟着她就走到了溢香茶楼这里,也不曾多问一句话。
菀玥呆呆地立在那里,手心里捏着汗,茶楼的正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官兵日日围在这里,他们会不会是在等什么人呢?”
勇儿自然听得出话中所指,安慰道,“该不会吧,只是小姐,这地方咱们还是离得远些吧。”
“我瞧一瞧就走。”她不自禁地往前走。
“你们是什么人!”才靠近了几步而已,就被守卫的官兵拦下。
“我……”菀玥才要解释,便被身后的传来的声音打断,“放肆,索大人家的小姐你也敢拦!”
那人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奉承到,“原来是索大人家的小姐,小的该死,该死。”
菀玥见那人竟认出了自己,心里自然满是疑问的,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左右顾及间还是问道,“你们日日守在这里,是还要什么抓人吗?”
官兵恭敬道,“回大小姐的话,倒也不是要抓人,只是应了上头的吩咐,怕万一还有乱党……”
听到不是抓人,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