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新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京试大考也已落幕。眼下状元、榜眼、探花花落何处,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才下了早朝,负责京试大考的两位主考官已经进宫,在清宁宫候见。
“臣等奉旨主持本次京试,现已试毕,阅卷处甄选出进士72名,请皇上过目。”
二人展开长长的红色卷卷抽,上头黑乎乎的一片,全是被选出的人名,又回道:“皇上,本科试卷胜于往年,此乃朝廷之福,大清之福啊。”
玄烨上前粗略扫了一遍名单,并没有他要找的名字,问道,“头三甲在哪里呢?”
其中一个回话道,“皇上,头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当由皇上钦点,这是祖宗的规矩。臣带来了三张本次京试中位列前三的试卷,请皇上过目。”
玄烨摆手道,“卷子先不看了,你们说名字吧。”
“回皇上,头甲第三名居探花者,臣建议取这个叫王曦的人,此人文采过人本来是可以局榜眼的,可惜的是,文章里有一个错字,所以只能委屈他,得个探花了。”
“呵呵,是吗!”
二人将头三甲的试卷主题内容及点评一一陈述,玄烨听来也都一一应了,只是听到最后,也还是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怎么没有听你们说起一个叫殷忠华的人?”
两人相视一眼,回道,“皇上说的这个名字,臣等未曾看到这个人的试卷。”
玄烨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会不会是改了名字?”
“皇上说的这个人……”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哎呦……”曹寅气喘喘地跑进来,被殿门口高台阶一绊,差一点一个跟头跌倒在御前。
曹寅看向两边,还有朝廷里的在场,自然不便回。
玄烨挥了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待二人离开,皇帝倒是一点也不急,端坐下来,问道,“慌里慌张地,到底出什么事了?”
曹寅情急道,“文先生的溢香茶楼,让人给查封了,文先生也让他们给抓起来了。”
“什么?”玄烨的脸色骤然大变,满脸的不可思议,追问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曹寅依旧喘着气,“是……是鳌拜鳌大人!”
“他为什么抓文实先生!”
“鳌大人是以乱党的罪名,官兵们冲进去把人给拿下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个鳌拜,他的眼里越来越没有朕了!谁让他随便抓人的!”
“皇上……”
“宣鳌拜进宫来!!”
鳌拜觐见的时候,他的眼睛虎视着,像是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
“鳌拜,鳌中堂”,他故意加重了这三个字,“你来跟朕说一说,溢香茶楼一事,你是奉了谁的命?”
鳌拜不慌也不乱,竟反问道,“皇上为何过问这件事情?”
他还是记得皇祖母的话,要沉住气,“请鳌中堂回答朕的话。”
鳌拜猜测皇帝必是知道了一些内情了,却还是故作镇定,“皇上有所不知,那个溢香茶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茶楼,里头藏着反清复明的乱党!”
“你凭什么说一个小小的茶楼里头藏有乱党!”
“有一个叫殷志华的人,参加了本次的京试,接着时政之要,满纸的论调皆是反朝廷反大清的话,此人与溢香茶楼的掌柜有勾结,这不是乱党又是什么?”鳌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大了他们罪名,“皇上,前明的余党还在,这样的人若是再放纵下去,迟早是个祸患。”
玄烨冷笑一声,难怪没有殷志华的试卷,原来已经被鳌拜中途扣下了。“哦?朕倒是向瞧一瞧,他究竟写了什么反朕反朝廷的话。”
“这样的事情本不想惊动皇上的,所以老臣已经替皇上清理干净了,他写的不过都是些犯上的话。”
他并没有想到,鳌拜会告诉他已经“了结干净”的结果,终于勃然大怒,“你!”
“老臣是辅政大臣,效忠皇上、效忠大清是老臣的本分,皇上何故为一个小小的茶楼这样,老臣自然不会冤枉了他们。”
他气得面色紧绷着,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们人在哪里?”
“已经压入大牢了。”鳌拜向来我行我素,早已开始不耐烦,便道,“皇上没什么事的话,老臣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玄烨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眼中的鳌拜早已。再也不是忠心不二的辅臣,而是敌人。
慈宁宫传了晚膳,宫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是什么事情,皇帝连陪着我老太婆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了。”昨日清宁宫里发生的事,孝庄自然一清二楚,见玄烨不回话,又问道,“朝廷里的事情,让皇帝头疼了是不是?”
“皇祖母都已经知道了?”他拿着银筷子挑动着碗里的米饭,却一口也没往嘴里送,干脆放下,“孙儿派人私下调查了,那个叫殷志华的人分明就是写了弹劾鳌拜的文章,将他的恶迹一一揭露,可鳌拜竟把人家的试卷压下不说,为了报复,还累及了无辜的人。”
孝庄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所以呢,皇帝打算怎么样?”
他心里当然是恨不得将鳌拜碎尸万段了才好,可是现在的他根本连与鳌拜抗衡的能力也没有。
“这件事情,难道还不足以问罪于鳌拜吗?”
“什么罪名呢?”
“擅做主张,自然是欺君之罪。”
孝庄放下碗筷,微微使了眼色,苏麻自然会意,遣了殿里的宫女们都退下,然后关上了殿门。偌大的慈宁宫安静极了,只有祖孙两个人的声音。
“你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那你考虑过没有,要是压不倒他鳌拜呢,反而惹怒了他呢,这个险你冒得起吗!”
他的愤怒在胸中燃烧着,一刻也不曾熄灭,“可鳌拜实在太过分了,若再放任他胡作非为,孙儿真的害怕大清的江山总有一天,恐怕得由他说了算了,这叫孙儿如何能忍!”
“就算忍不住也要忍着!”他不知道这句话竟惹怒了孝庄,“像你现在这样,他稍稍激着你一点,你就如此浮躁,等他看透了你,你就真的完全成了掌握在他手心里的无用皇帝了。”
此刻孝庄的责骂他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错,“那孙儿应该怎么做!难道还要安抚鳌拜不成?”
“欲擒故纵四个字,还用皇祖母再教你一遍吗。”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皇祖母,这可是一步险棋啊。”
“御座之上,你走得每一步都是险棋,这也许是你下的最小的赌注。”
对于鳌拜,孝庄自有自己的一番评价,他侍君三朝,忠心事主、始终不渝。在太宗去世后,时任镶黄旗护军统领的鳌拜坚决立她的儿子福临为继承人,甚至不惜与多尔衮兵戎相见,并因此与多尔衮结下怨仇,而在多尔衮摄政时曾遭三次论死,仍不愿为谋求个人利益而依附多尔衮,赤诚之心,天地可表。那段艰难的日子,玄烨不曾经历,可孝庄是一一见证的。
可如今,全变了,未亲政的皇帝,只不过是附和辅臣决议的一枚印章罢了。索尼虽是首辅大臣,可所有的实质权力全牢牢握在鳌拜手中,群臣均仰鳌拜鼻息,无人敢提异议。在这种情形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放心信任。所以,皇帝要除掉鳌拜,也就成了孤军奋战,这些道理皇帝自己也是再明白不过的,可是每一次都被要把他逼到非杀了他不可。
孝庄似乎已经看到了最后,玄烨如今的忍耐,有朝一日一股脑地全部发泄出来,恐怕整个大清都要震动了,而这一日,迟早会到来的。
“朝堂之上,鳌拜屡次顶撞朕,朕忍。好几次他当着朕的面喝叱大臣,朕忍。连朝贺新年时,他身着明黄色袍,朕也能忍……”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她把他扶上皇位的时候就知道,他若是明君,自然是大清国的福,可他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份无忧无虑的快乐了。她自然心疼皇帝的委屈,可这是必然要经受的。
“那么这件事情跟你说那些比起来,更要忍!”
他心里纵然不服,却又不得不听。只是,还要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