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岛,岛府。
“夫人,天凉了,进屋吧。”一个妇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中响起。顺着声音望去,有两个中年妇人在院中,一个华服艳冠,一个着普通的素色衣衫。
“素焚,你看这院中栽些什么花好呢?”华服妇人环顾着空旷的院子,寻思要栽些花草。
身着素色衣衫,被唤作素焚的妇人听见问话也歪头思虑一下,答道:“现在已近十一月了,正是芙蓉花的花季。若是夫人想要自己观赏,那栽上芙蓉花也无不可。不过依素焚看,夫人应是要迎接那明年早春远嫁到此的冷岛公主吧?那就栽上结香吧。结香生长健壮,适应性强,病虫害少,开花时花簇芬芳,颜色淡雅。”
华服妇人一愣:“结香……不就是梦冬花么?”记得年少时,自己闺院中也栽了一棵结香,到了早春,就会有一树黄白相间的花簇,很是清雅。
“是啊,夫人,你也见过这花?”素焚笑道。
华服妇人微微一笑,长密的睫毛扑闪着那双像是蒙上水雾的桃花媚眼,红唇粉颊,犹能见到年轻时的无限风韵,她轻轻叹道:“是啊,那时我也不过十八九岁,有一人替我在院中载了一株,告诉我叫做梦冬花,其实就是你说的那结香。”
“夫人想起当年的好时光了?那结香也生得奇怪,枝桠柔软,可以打结祈爱,民间唤作爱情树。”素焚说道。
华服妇人点点头:“那就栽吧,三两株都行,明日唤人帮我找那树苗儿过来。现在进屋吧……”说着提起曳地的长袍裙摆准备进屋,素焚赶紧跟上。
“母亲……”身后有一年轻男子唤道。
华服妇人转身,眼底藏着些许讶异,怎么他会来了?自己这宽院一年也没有几个人会来,说是为了她过得清静,实际不过是软禁罢了。但她面上仍是微笑,停住步子:“流火?”
已是十一月的冬季,烈岛的气候虽说四季如春,但到了冬天还是稍凉一些,特别是将要入夜了,寒风凛凛,所以烈流火此刻在长袍外又披了一件朱红的挡风风袍。
他走近华服妇人将身上的风袍解下,披在她身上,自己身上的长袍依旧是朱红耀眼的颜色,他柔声说道:“母亲,天这么凉了,还在屋外,小心着凉。”
华服妇人拢了拢他替她披上的风袍,笑了:“不怕,这就要进屋了。你事务繁忙,怎么还到我这儿来?”
“流火有事要与母亲商量。”烈流火进院后一直面色严谨,未有笑颜,不过他从小就是如此,性子暴烈惊人,府中的人也都习惯了。
“什么事?”
“冷岛岛主,恐怕撑不过这几天了。”烈流火应道。
华服妇人往后踉跄一步,被素焚及时扶住,她脸上露出悲戚之色:“流火,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你怎么可以……”
“不是我。母亲以为想要除掉冷家只有我一人么?哼……”烈流火冷笑一声。
华服妇人心中惊慌,扯住烈流火的袖子,急切问道:“那如何是好…想到法子了么?大哥真的只剩这几日了么?”
原来这华服妇人就是二十年前冷岛的二公主,冷水漾。
“去南岸巡查的冷家少岛主已经回到府中,能不能想到法子就不是我能回答您的了。母亲,屋外很凉,快些进屋吧。”烈流火轻柔又有些客气地推开母亲抓住他袖子的双手,转身出了院。
站在他身后的冷水漾心中发凉,当年一时心慈留下这个孩子,如今却无能无力地看着他被仇恨蒙蔽得不可自拔。
回想自己一生,生于帝王之家,又嫁入了帝王之家,整日华服盛宴,人人赞她似玉之颜,夸她满腹才识,却也注定不能像一般女子一样过上安生日子。
爱了不能给,育了不能活,而养了,如今也不得报。
浪天,你说,我做错了么……
“岛主。”候在院外的侍卫一见烈流火出了院,迎了上去。
“炎雷,让留在冷岛上的探子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人和我一样痛恨冷家。若是可以,联手除了,也省却我不少心力。”烈流火扬起嘴角,又是那邪恶的冷笑。
炎雷望着主子,担忧答道:“主子,冷岛尚岛主已经逝了,岛主也已经病重。据说冷家少岛主品性纯良,待民宽厚,这几日就要上位了。不如……”
啪!利落响亮的一声,是烈流火用那朱红袍子的宽袖狠狠地扫在炎雷身上,身形高大魁梧的炎雷竟不支倒地,又连忙从地上爬起跪好,脸上依旧是恭敬不已的神色。
“炎雷,我当日将你从死牢中救出,不是为了今日听你教我如何报仇。”烈流火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炎雷,转身离开。
第二日,冷霜岛,岛府。
冷湮洐和水双颜又走在往御冷院的路上,况海阔和薛潜跟在身后。
“方子上的药,今早已经让雨霰亲自到医士房取了。只是那药引子……”冷湮洐说起这事又不知如何接下去了,一滴落毒者的气血,听似简单,但真要四五日之内查清事情找到落毒之人,也不是能轻易办到的。
“莫要担心,去到了御冷院,我们再仔细研究。相信我,会有办法的。”水双颜双目笃定,笑容满面,给了冷湮洐些许信心。
冷湮洐点点头,况海阔在他们身后问道:“主子,我们去了御冷院,什么时候回追云院啊?二少主知道我回来了,恐怕要来找我习武了。”
薛潜无奈撇嘴一笑:“况侍卫此刻还有这好兴致,真是难得。不过你放心吧,二少主不会去的了。他不像你这般好兴致……”也不像你这般不知轻重。
“是么?那就好了,免得说我况大个子不守信用了。”况海阔嘟囔,伸手在腰间摸摸,惊叫一声:“呀……我的海魂大刀落下了!”
“落下就落下吧,一时半会也不必用到。”薛潜一脸无谓。薛拳习的是拳法,平日不用刀剑,自然不觉得落下随身刀剑的感受。
况海阔一脸不安:“不行,我要赶紧回去取,这海魂大刀就算夜里就寝也要搁在枕边,我每日摸着才能睡着,跟我被褥似的。现在落下了,就跟赤身走在路上一般,浑身不自在。主子,我回去取了,等会我自己过去御冷院找你们。”说着转身往追云院奔去了。
冷湮洐和水双颜忽然同时停住步子,走在后面的薛潜险些撞上走在他前边的水双颜,怨道:“水姑娘,什么事啊?害我差点跌倒了。”
冷湮洐和水双颜对视一眼,都笑了,两人心有灵犀,未点已通。
每日,被褥。
“抱歉啊,薛大哥,只是我想到从何处查起,现在到御冷院看看就知道了。”水双颜朝着薛潜抱歉一笑。
薛潜一听她已有头绪,又仔细想想刚刚几个人的一番话,也明白了冷湮洐和水双颜的头绪从何而来了,恍然大悟跟上已经走远的水双颜和冷湮洐。
“你做什么!下贱东西!”萦潆将水双颜推倒在地,斥道。
水双颜一进岛主寝房就径直走到岛主床前,掀开被褥想将卧病在床的岛主扶起来,一直在房中伺候着的萦潆将她狠狠推在地上,怒骂道。
“萦潆姑娘,先不要生气,我只是将岛主扶起来,想查一些事情,没有冒犯的意思。”水双颜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解释道,知道自己的举动也确实鲁莽了些。
“查什么事情?你这丑妇,擅自停了岛主的药,现在又做这样不敬的事。出了什么事,就你这贱命,十条不够赔!”萦潆又将刚刚站稳的水双颜用力地推了一把,眼看刚站起身的水双颜又要往后跌倒在地了。
诶,被人接住了,香香的…是他吧……水双颜抬头一望,果然是冷湮洐。
“萦潆,别闹了,闪一边去!”冷湮洐将水双颜拢在怀里,朝萦潆喝道。
萦潆见不仅没把水双颜推倒,还让她窝在了最爱的湮洐哥哥怀里,气得一跺脚跑出了寝房。
冷湮洐见她跑开,低头望了一眼已经定神的水双颜,将她放开,走向前跪在冷水渊床前:“父亲,湮儿想要查些事情,可否请求父亲起身,让孩儿和双颜求证一番。”
“冼大……扶我到小塌上吧。”原本虚弱睡去的冷水渊刚刚被萦潆和水双颜的争执吵醒了,点点头,唤上在里屋忙活的洗大。
冼大急忙过去,将冷水渊扶起离床,水双颜与冷湮洐将床上被褥枕头全数掀起,取至门前有日光投入之地,用力甩荡。
没有。
水双颜有些失望,冷湮洐也将手中的被褥狠狠扔在地上。府里主子宽院的被褥若无意外,皆是七日一换,而被褥又是岛主每天都会接触到了,原以为那毒会落在被褥之中,现在看来,又错了。
“湮儿,怎么了?”冷水渊半卧在小塌上,看着冷湮洐和水双颜两人,有些不明白。
“我们在想法子找给您解毒的药引子。”冷湮洐解释道。
“药引子?”冷水渊一脸困惑。
冷湮洐趋前在冷水渊面前跪下:“父亲,事情有些复杂,现在很难解释。但是相信我,我和双颜一定会想到法子救您。”
“双颜?你叫双颜?”冷水渊注意到了房中那丑丑的姑娘,水双颜咧嘴一笑,跪在冷湮洐身旁,抬头向岛主问安:“岛主安康,我是水双颜,是洗衣房的侍女。”
“我认得你,你解决了不少棘手之事,应当重重赏赐才是。只是我这些日子自顾不暇,待湮儿登位,让他再决定怎么赏你…咳咳咳”冷水渊说着又咳起来,面色煞白。
水双颜赶紧起身,凑近他身旁,帮他抚背顺气,待他缓过气来,又替他把了把脉,脉象与昨日无异,还是那样狂乱四窜。
“主子,床铺好了,我扶您上床去可好?”冼大问道,短短一会,他已经让人收拾了门口处已经脏乱的被褥,取了新的被褥铺好了床。
“不了,我在这与他们二人再说会。”冷水渊摆摆手,又让水双颜和冷湮洐坐在小塌旁的座儿,问道:“那你现在还回洗衣房么?”
“不了,现在一直在追云院里。”水双颜答道。
冷水渊闻言看了冷湮洐一眼,冷湮洐的目光一直落在水双颜身上,没有发现父亲探询的眼神。
冷水渊在心里暗自思忖,看来湮儿是倾心于这水双颜了,只是他母亲前几日又提过要将溯昉之女溯萦潆许给湮儿,这……
“薛潜!主子呢?我跑得够快吧?哈哈哈……”房外响起了况海阔的笑声,房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冷水渊摇头一笑:“是那大个子吗?我倒也是好久没见着他了,难得我精神好些,让他进来吧。”冼大哈腰接了吩咐出门去唤况海阔进来,冷湮洐将他叫住:“把门外的另一人一起叫进来。”冼大点点头出去了。
“我想介绍一人给父亲,是个能者,我想留在身边谋事之用。”薛潜还未进来,冷湮洐先跟冷水渊解释开了。
冷水渊点点头,这是应当之举,冷霜岛政务繁多,有三两谋士在旁,有备无患。
“岛主!”况海阔昨日回府并未见着冷水渊,今日一见不禁被他的槁枯之态吓着。离府之前在岛主寿辰还见他神采奕奕,身子挺拔壮硕,至今不过只隔不到一月光景。
薛潜扯着惊呆的况海阔跪下行了礼,站在冷湮洐身旁等候吩咐。
“我还记得有个雨霰丫头,今日怎么不见了?”冷水渊疑惑问道。
“雨霰去医士房替岛主您取药了。”况海阔听到岛主问起雨霰,打起了精神。
“好…”冷水渊微微点头,环视大伙一遍说道:“湮儿不几日就要登位,今后你们要助他一臂之力。我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我逝了以后,这府里的内乱不可避免,能少去的麻烦你们帮着湮儿尽量避开……咳咳…”冷水渊都咳了起来,抬手掩嘴,岂料宽大的袖子扫落了身旁的茶杯,茶杯跌碎在地,他身上的衣裳也湿了不少。
呀……众人惊慌,手忙脚乱想上前替他拭干,冼大拦开他们:“不不不,让我来就成,刚刚洗衣房送了干净的衣裳来。岛主喜欢那身软缎内衫,我去取,你们都不知道是哪一件。你们回避一下,我替岛主换好衣裳再让你们进来。”说着进里屋取衣裳,其他人闻言出房等候。
“怎么?查到了么?”四人站在门外,薛潜看冷湮洐依旧愁眉不展,问道。
冷湮洐摇头:“没有,查不到。”况海阔看看他们三人,怎么回事?自己还是听不明白这些人的谈话……
“不,查到了,我想到了。”水双颜忽然答道,冷湮洐刚要问清楚,却见源夫人和萦潆婀娜着进了院。
“想到什么?水姑娘又发了什么白日梦?说给我这老妇听听如何?”源夫人走到了他们面前,朝水双颜讽道。
“源夫人安康,我只是想到如何解毒,没有其他念头。”水双颜欠身行礼,恭敬答道。
萦潆冷哼一声:“哼!你没有其他念头?你念头多着呢,刚刚我只不过阻止你对岛主无礼,竟将我推倒在地,姑母您瞧,我的这手臂就是倒地擦伤的。”说着将自己的衣袖拉起一些,露出小臂上一片瘀伤。
“擦伤?姑娘确定是我推你倒地擦伤的?不是姑娘自己撞伤的?”水双颜挑眉冷笑。
“对,就是你将我推在地上,小臂在硬糙的地上擦伤了。姑母…她实在欺人太甚……”萦潆双目含泪,楚楚动人,偎在源夫人身侧。
“萦潆,姑母在这,不会让人随意欺你,更何况是个洗衣房侍女。”源夫人目光像是含毒的箭,已经搁在弦上,随时待发。
“我一直在场,怎么只记得你推到了双颜,不记得双颜对你有丝毫冒犯,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自己心里清楚吧?”冷湮洐冷眼望着萦潆,萦潆心虚躲避他的目光,低着头撅嘴应道:“湮洐哥哥对水姑娘有意,自然护着她,我就是受伤了你也不会在意,怎么会记得呢。”
“你……”冷湮洐正要应话,眼角瞥见源夫人已经抬手想挥水双颜巴掌,倏地挡在水双颜面前,源夫人那一掌狠狠落在了他胸膛。
“母亲,看不出你这么柔弱,原来力气这么大?”冷湮洐抚着自己发痛的胸膛,这一掌若是打在双颜脸上,恐怕又要像上次被汤小六欺压那般口齿流血了。
源夫人气急,纤柔细指指着冷湮洐,声音发颤:“湮儿…你…你……”
“萦潆姑娘,这事恐怕是你欠缺考虑了。”水双颜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你我都是行医之人,莫非你觉得我连擦伤与撞伤都分不清?你既然要撞伤自己来诬陷我,那刚刚直接说我推你撞伤就是了,何必还说擦伤自露破绽?”
萦潆被她一说面露赧色,恨自己怎么这么笨,一时心急只想着找姑母替自己出气,口快之时连这点小事都混了。
源夫人也恼起了她,她一开始知道她是假意弄伤要诬陷水双颜,但诬陷也做得周全些,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着当岛主夫人,直接让表兄将她接回家罢了。
“各位,岛主好了,请进来吧。”恰逢洗大替冷水渊换好衣裳,开口请各位进房。
冷湮洐不想再与母亲争论,拉起水双颜进房,水双颜也正要进房求证心中的疑惑,由着冷湮洐牵起她的手,二人在源夫人和萦潆怨毒的目光中牵手进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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