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管事提着灯笼战战兢兢走在前边,给冷湮洐带路。
进府几十年了,见过的主子也有一些,但这少岛主除了祭神祭祖的庆典与岛主生辰,平日极少露面,今天怎么天黑了还到这房中找那双颜丫头呢?胖管事一路走一路想,又不敢问冷湮洐是何事,只有想着明天问问双颜罢了。
“双颜…双颜…?”胖管事敲敲云娘和双颜住的小院院门。
双颜在屋中已经睡去,云娘听见管事的唤门声,摸索着出来开了门:“阿胖,什么事?”
云娘与胖管事也是从前就识得的,这时候以为是他一人来,就没有按身份喊他。
“少岛主来了,来看看双颜。”胖管事低声说
云娘一惊:“少岛主?快请进来。”说着让出道来。
冷湮洐看着眼前前的云娘,才知她与双颜同住,以后再差雨霰送东西,应是要送多来给双颜,他想着这些进了门,又对胖管事说道:“你先走吧,我等会自己回去就是。”
“这…”胖管事踌躇着。
“怎么?我说的话就那么听不得了?是不是要等到我成了岛主才能吩咐你了?”冷湮洐斥道。他原不是这样随意训斥下人的人,只是被雨霰方才那些话搅得心烦意乱,也怕这胖子跟进了屋,见着了双颜的面貌。
胖管事吓坏了,打颤着跪下了:“不不不,主子息怒,我这就走。”
冷湮洐挥挥手,合上了院门。
“双颜怎么样了?”冷湮洐问云娘。
“倒是没有大碍,就是累坏了,有些发热,没什么胃口。今日休息了一日,晚上用了饭,早早就睡下了。不知少岛主有什么要紧事,双颜现在恐怕是睡得熟了。”云娘回道,那话好像是叫冷湮洐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扰了双颜睡觉。
冷湮洐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见屋里没有点灯,取了桌上的火石,轻轻碰出火花,亮了灯。
他走到水双颜床前,水双颜已经睁开眼睛,作势要起来。
“我吵醒你了?”他望着睡眼朦胧云鬓微乱的她,病了,所以花颜缺色。
“那倒不是,睡了一天,也该是醒了。”她揉揉头发,莞尔一笑,就着昏黄的烛光有些春暖花开的意味,病容好像也缓和了些。
冷湮洐见此景心摇摇如悬旌,竟不知说什么好。
水双颜又恢复了那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说呗,有什么事?不会是跟我要皂子来的吧?雨霰姐姐说好用呢!”
云娘在旁提醒道:“双颜,跟少岛主说话怎么这样?”
“不碍事的,这没有旁的人。”冷湮洐望着心无城府的水双颜,眼里露着些许宠溺。
云娘听着这话明白了这少岛主对水双颜的情意,只有这水双颜倒成了睁眼瞎子,还自顾自地说:“就是嘛,大家都很熟啦,不必介怀。你不会真是跟我要皂子来的吧?我可没有了啊。”
水双颜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冷湮洐见她只穿着里衫,君子地别过了头。
水双颜毫不在意,套上外袍,摸摸颈部,又满屋子找东西。
“找什么?”
“我的小命。”
冷湮洐笑道:“你的小命我会好好帮你留着,不必找了。快说,什么东西?”
“我的玉牌,是我寻亲的信物,若是丢了,我的小命也去了一半了。”水双颜拿过桌上的小灯,到处照来照去。
冷湮洐也帮她找了起来。
“是不是这个?”冷湮洐在床脚处摸着了一块穿着红丝线的玉牌。
水双颜拿过灯一照,果真是平日挂在她颈上的那块,她高兴地正要拿过来,不料冷湮洐拿着玉牌的手忽然闪开,举在空中,让水双颜扑了场空。
“干嘛啊你?还给我…这是我找娘的信物,你好东西多了去了,还喜欢上我这个不值钱的玉牌不成?”水双颜有些恼了,想抢回来,不料身子虚弱,连跳起来的力气都缺了些。
“这玉牌不值钱?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冷湮洐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冷家人才有的身份玉牌,平日若是出府不便戴着冠饰,取这块玉牌给各地的官员看,都是识得的,整个岛上,冷是王姓,平民是不得以此为姓的。不过这水双颜既是农家女,不认得这岛府里主子的东西,也是可以理解。
“谁的东西?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娘的东西,现在是我的东西!”水双颜终于是恼了起来。
莫名其妙了,说得好似我去偷的似的,若不是为了寻亲,我何苦到这岛府天天干这粗重活计,连吃都不给人吃饱,我是活该自己找罪受不成?
冷湮洐见她恼了,心中也有些不舍,只好将玉牌还她:“你自己瞧瞧吧,那玉牌后面是不是刻着一冷字,这是冷家人才有的东西,若这真是你娘的东西,那么……”
“听你鬼扯什么,难不成我娘成了公主了?难不成我还是你表妹了?”水双颜用力扯过玉牌,嘴上虽然强硬,但心里也没有底,因为她知道,她的玉牌一面确实刻着冷字。
“双颜,你信我。你再仔细瞧瞧,上面应有刻着玉牌主人的名字才对。”冷湮洐自信地说。
“什么名字?不就刻着‘水漾’二字,我早就知道了。现在这府里哪个主子名叫水漾的?你骗谁啊你?”水双颜瞪着美目回道。
“什么?!”这一声惊呼是云娘发出的,双颜听见惊呼,扭头看一直站在旁边的云娘,生气说道:“云娘,难不成你也和这人一样,拿我取笑?”
“你刚刚说,你娘留予你的玉牌,上面刻着水漾二字?”云娘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怎么了?云娘你认得这名字吗?”水双颜问。
云娘踉跄一下,跌在地上,水双颜赶紧过去扶她。
冷湮洐看着云娘的失态,想起二十年前,他只有五六岁,但也记得那时将府里闹得鸡犬不宁的事,照云娘这样的反应,应是真的了。
他说道:“看来你这玉牌的主人是我水漾姑母,若你这玉牌是真的,那你确实是我表妹。”
水双颜扶着云娘的手忽然失了气力,无力地回道:“能不能别开这样的玩笑,一个公主怎么会生下私生女。”
云娘此时已经把持不住,灼坏的眼里流不出泪,但声音里满是颤抖的哭腔,哽咽着说:“是的是的,不会错的,你是二公主的女儿,是我的小主子……”
水双颜呆住了,冷湮洐接着云娘的话说了下去:“看来当年那事是真的了,你是水漾姑母与莫浪天的女儿。云娘是当年水漾姑母的贴身侍女,她应当很清楚的。”
“当年,还是岛主的尚岛主,知道了公主和莫侍卫的事,将莫侍卫处了极刑,又逼着公主落了你。公主不依,带着六个月的身孕,逃了出府,我因为知情不报,被处了竹嵌之刑,赶出了府。”云娘说到这想起了受刑时,心里还是有些恐惧。
她抚了一下胸口,继续说:“公主后来被找回来,宫里的人说生了死胎,也有人说生了妖物,被岛主扔进了海里。公主出嫁时本是要找我一同带去的,无奈我却流落出府,不知去向。后来是现在的少岛主找到了我,将我接了回来,安置在这洗衣房中。洗衣房的管事漱于,也是当年同我一起服侍公主的,自从进了这洗衣房,一直是他替我掩了行踪……”
“那…她现在…在何处?”水双颜纤指轻抚过玉牌上的水漾二字。
“公主嫁到烈焰岛已将二十年。”云娘道。
水双颜听闻此言,心中感慨,烈焰岛…那就意味着她这一生,也许都见不到这个当年执意将她生下,又无奈远嫁他方的母亲了。
冷湮洐见她失神的模样,走到她跟前,轻柔地劝慰道:“水漾姑母原先嫁的的是二少主,嫁过去不过一年,烈焰岛少岛主逝了,二少主就成了少岛主,姑母后来自然也就是岛主夫人了。最近她儿子接任了岛主,来跟冰凝提亲时,说她现在过得十分舒适,你也不必太挂心了。”
“我定要见她一面,亲自问问她,只有她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办法么?”水双颜忽地抓住了冷湮洐的手,央道。
冷湮洐看着心中思慕的佳人此刻这般无助,在心中思量了一下,问:“你可愿意等一段时日?”
“愿意。”
“那等烈焰岛的人过来迎亲之际,我想法子将你送上船。只是你要答应我,冰凝成婚后三个月,即是沧洐往烈焰岛跟烈二公主提亲之时,那时我会安排好让你跟他的提亲船队一起回来,我要你答应的就是,你一定要回来。”冷湮洐望着眼前的可人儿,目光炯炯地说。
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将这毫无城府的丫头搁在了心里。
许是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的毫不畏惧吸引了他。
许是在泗湮阁上望她洗衣时,她毫不介怀有人故意分配给她最脏最累的活,独自一人忙到闭院,让他注意了她。
许是见到别人讽她丑陋,她却只是微笑不语的心胸开阔让他欣赏了她。
许是她制皂子时的坚持和才学,让她在他心中留下了滚烫的痕迹。
听闻她病了,心中的忐忑才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
他护她,帮她,不是因为窥见她惊世的容颜,而是因为她的心怀,她的姿态,她的从容。
她不是泗儿,她是双颜,独一无二的双颜。
冷湮洐望着眼前的水双颜,他要了她,现在开始,她是他的。
水双颜并未感觉到冷湮洐眼中的浓情蜜意,只是觉得他要她答应的并非什么难事,所以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冷湮洐见状高兴地将她轻揽入怀中,双颜不知他为何意,只知脑中思虑混浊,不知自己生母原是当年的公主,加上身子又十分虚弱,只有软软地倚在这温暖幽香的怀中。
云娘站在二人身旁,心中百味杂陈,想的尽是当年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