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七月华山的夏天,总是骄阳似火,天长的仿佛太阳不会下山一般。白天的知了会嗷嗷的叫,吵得人脑袋疼,可是今年却与众不同。
张云飞站在屋内,背着手倚着窗,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小雨。旁边有个榻,榻上有个小桌,桌上有一壶清茶和两个杯子,张翰正坐在塌上悠闲自得的喝着茶。
见张云飞看的出神,便道:“少爷,别往外瞅了,今儿这天肯定是又晴不了了。”
张云飞沉吟道:“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注:出自《听雨》,宋,方岳)”
张翰道:“少爷,你又发臊了~,这又没姑娘,就咱俩大老爷们,你吟诗做给谁听啊。”
张云飞一脸黑线的道:“这叫风雅,风雅懂不懂,让你看点诗书怎么就那么费劲,亏了你跟了少爷我十多年了。”
又自顾自的转过头道:“你听这雨声多么美妙,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再看那水珠一滴滴的滴落,你再闻这满含泥土芳香的空气,是不是让人心旷神怡?”
张翰道:“没感觉,我就知道这几天天天只能坐着打坐,都快无聊死了。”
张云飞道:“打坐乃是上乘的修行方式,平常人想学还学不会呢,你倒好整天都光想着打拳踢腿。”
张翰道:“打坐哪有练拳畅快。反正我是不喜欢这下雨天。”
张云飞道:“是呀,这雨陆陆续续的都快下了一个月了,听杂役弟子说,现在下山买菜都不好买了,现在能买到的基本都是水产菜了。”
张翰道:“实在没得吃了便吃鸡蛋呗,多花些钱买点鸡蛋,买点面,做鸡蛋面吃。”
张云飞道:“鸡蛋钱你出啊?一个鸡蛋要十文钱呢,照天气这种下法,你不得把我吃穷了?”
张翰道:“少爷,我可是你的家仆啊,我这饿瘦了可丢的是你的脸。”
张云飞不耐烦道:“滚滚滚滚滚,自从下雨之后,你天天来我这蹭饭,一日三餐顿顿不拉,不就是华山给真传弟子的贴补不够你那小院花销了吗,你好歹也是真传弟子了,平日里也没少见你下山做任务,这银子都哪去了?”
张翰道:“这不都攒着,等我回老家了给爷爷盖个大房子嘛。”
张云飞叹口气道:“你爷爷挣的钱已经够多的啦,你们家就是一家子的抠门。”
张翰道:“抠门就抠门呗,那这就是我们家优良的传统,勤俭致富。”
正在两人无聊斗嘴的时候,一名杂役弟子冒雨跑到张云飞屋前敲门。张云飞赶忙将那杂役弟子接了进来,打趣道:“这还没到饭点呢,你怎么就跑来了?”
杂役弟子不敢怠慢,赶忙道:“张师兄,刚才有个自称是您的家仆的人来给您送了封家信,现正在会客厅等着呢。”
张云飞惊讶道:“来人说叫什么名字没?”
杂役弟子道:“叫赵周。”
张云飞听完名字,不待再打听,忙来到会客厅。果见到一名大汉穿着一身蓑衣在会客厅中来回走动。张云飞叫了声:“赵叔。”
那汉子转过身来,虽然样貌苍老了许多,但也能见出,正是小时候陪着张云飞打基础的赵周。赵周紧走两步来到张云飞身前,对张云飞道:“少爷,出大事了,快跟我回去,咱们路上边走边说吧。”
张云飞道:“好,你等我一下,我穿件衣服咱们便走。”
说完叫杂役弟子取来两件蓑衣与一个简单的包裹,又叫杂役弟子去师父哪里通报一声,便与张翰一起随着赵周下山往家赶去。
路上,赵周告诉张云飞,张云衫又回了家,本来老爷已经准备分他一些财产,可是张云衫这次来带了大量的官兵,将张家都给抄了,更是捆了几位姨太,张员外与他动手又被他打成重伤,逼着张员外将大半的财产都转移到他的名下后,才放人离开。张员外气不过,又受了重伤,心力交瘁之下已经是一病不起,让张云飞赶紧回去主持大局。
张云飞听到此消息,也是心急如焚,想快点赶回东珠城,可是赵周告诉他,由于连日下雨,淮江与乳江的水位暴涨,下游地区已经有多处发大水了,便是一些支流现在也已经水位蔓延将桥冲垮,几人只能绕路而行。
现在的张云飞可不喜欢下雨了。自下了华山之后,他们便沿着淮江支流前行,因为水流湍急,也没有渔船出行,桥也被冲塌了,而且道路泥泞,若是马走的太快便会摔倒。本来三日可达的路程,硬是走了两周。
整个问鼎州都在淮江与乳江之间,倒是没有被大水迫害,不过雨水也一点不少的下到了这里。张云飞与张翰、赵周进城的时候,还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张府因为被抄了一次家,张员外又重病,显得家中很是凄凉,门丁也无精打采的站在大门口,往日来往的客人如今一个不见。张云飞进了张府便径直往父亲的卧室走去,下人们都认识他也没有阻拦,大总管张憨早早的便在张员外的卧室门口候着,见张云飞来了,便小声说道:“老爷还没有起来,大少爷稍等一会吧。”
张云飞点点头,默默的看了眼紧闭的屋门,隐隐的能闻到浓重的汤药味道。过了好一阵子,听到屋里一阵咳嗽声,张憨赶紧进去查看,张云飞也随着进了屋子。只见屋子里面还有大太太伺候着,见张云飞回来了,便道:“你们先在屋里站一会,去去身上的寒气再进来。”
张云飞与张憨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再往里走,便见到大太太已经将张员外扶起,半倚在床头上,见张云飞回来了,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难为你回来看我了。”
张云飞道:“父亲,您现在怎么样?”
张员外道:“没事,只是老了,这身体恢复的也就慢了,过些日子便好了。我张文斌白手起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是这些家业都被夺了去,我也能再赚回来,只是这老二如此做派,实在寒了我的心啊。”
大太太也在旁说道:“老爷这是心病,若是心病不好,这内伤也难愈了。好在你争气,老三也孝顺,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家里吧,这么多年你都在外面练功,难得回来一次也是呆不了几天便走了,这次回来就多陪陪老爷,他一开心,这伤也就好了,伤好了病也就好了。”
张云飞道:“是母亲,我这次回来便暂时不回去了。”
大太太听儿子说暂时不走了,便也高兴的流出眼泪道:“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见下人又将汤药端来,大太太喂张员外喝汤药,张云飞见父母的情绪都算稳定,便告辞退了出来,又去拜访了生母十一太太,十一太太自之前的抄家之后,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身子骨也虚弱了许多,但是众人都忙着照顾张员外,却是对十一太太关心甚少,如今张云飞回来了,自是要多陪母亲些时光的,如此十一太太的身体也慢慢的恢复了。
张云飞既然掌握了接替了父亲的位置,要在家中掌权,自然平日里的开销用度便都要拿给他过目,大太太也会从旁指导。
一日,张云飞拿着伙食账单皱眉,问管事道:“这上个月府里的伙食费才100两银子,这个月还没过完,怎么就已经花了200两?”
那管事忙道:“回大少爷的话,这些日子连绵下雨,许多农田里的菜都烂了根,如今虽然雨停了,但是听说柳曼、东宁、角平、河套、南洼、南溪、南戎、南宁、南昌等九个大州都遭了水灾,朝廷正往那边拨放粮食呢,咱这边的粮食价格也受到了影响,菜价和米价便也都跟着涨上来了。”
张云飞叹气道:“这该死的天气,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等管事走了,大太太便对张云飞说:“儿啊,这管理一个家可不容易,大到生意场,小到鸡毛蒜皮都得操心,就拿这雨来说,这次下雨是十年罕见的大雨,陆陆续续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了,菜价上涨是必然的,咱们这些家里的佣人长工一样要吃喝,这几日粮食价格这么贵,他们的日子必然也辛苦,晚上的时候你让张憨给他们多发些例钱,让他们先熬过这段再说吧。在我张家做事,便不能亏了他们。”
张云飞点头道:“是,母亲,我一会便叫张叔布置。”
次日,又有门房来报,说来了两位差人,要张云飞到县衙去一趟。张云飞不明就里,便转过张员外房中,张员外听了他的描述,便对他道:“许是九省受灾严重,县太爷要城中乡绅捐银两,你去了只管听着,若是见其他老板捐款了,你也跟着捐便是。”
张云飞点头称是。
东珠城作为首都定鼎城的卫星城,县衙也是很大的,县衙门口一对大石狮子,两道朱红大门大敞四开,从外面便能看到大堂,大堂正中挂着一幅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那两名差人带着张云飞穿过大堂,由侧门引进后院,又有小厮在后院门口等候,两名差人送到后院门口便不进去了,由那小厮再带着张云飞来到一处屋子前,拿手一比房门,示意张云飞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口不再进去。张云飞会意,抬腿进了屋子,见满屋的书籍便知这是县令的书房,县令不在,却又几个商人模样的人也站在屋内,其中一个张云飞认识,正是自家布行旁边的珠宝行的老板,这老板姓宽,长的肥头大耳,眼小嘴薄。宽老板见张云飞来了,便堆起一脸的笑容道:“张贤侄来啦,我来为你引荐一下咱们东珠城的几位老板。”说罢向张云飞介绍了身边另外三人,张云飞一一与他们见礼。过一会又来两人,宽老板小声道:“这东珠城的钱袋子是都到齐了,县太爷也快来了,一会听我的便是。”
果不其然,不大会便听见脚步声响,一名身穿红底金纹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一名童子。中年人进来也不倨傲,先是拱手作揖,对着众人客气一番,然后才道:“劳烦各位老板久等,小弟给诸位赔罪了。”众人连道:“不敢,不敢。”
期间,宽老板小声对张云飞道:“这就是咱们县太爷。”
县太爷道:“诸位来到这里,想必多少也猜到了点什么。不错,朝廷又下发文书了,要各县募捐钱粮,为受难九州的百姓出一份力,想必各位也是愿意的。”
一名瘦小中年人说道:“这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上个月已经募捐过一次了,我家也出力不小,这刚没俩月便又要募捐,何时是个头啊?”
另一个胖子也道:“是呀,大老爷,咱虽说东珠城没遭灾,可是不少分号可都在受灾九州呢,我们现在也是罗锅子上山钱紧啊。”
县太爷拜拜手道:“诸位,诸位,大家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可是这也是朝廷下发的硬性指标,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府州哪里要我们每个县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我也是好说歹说舍下这层面皮,就快舔府州大人的脚趾头了,才给折成十万两,这要是再收不上来,不光我里子面子过不去,诸位的生意怕也要难做。”
众人一听,也是一阵气节,房间里瞬时鸦雀无声。
过一会,县太爷见众人都不出声,也知道酝酿的差不多了,便道:“诸位放心,这十万两也不全你们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叫人在咱东珠城摆了个大高台,上面放上几个募捐箱,我带头捐一百两,然后让城中的百姓再捐一些,这硕大的东珠城,好歹也有十几万户人家,总归也能凑出个3、5万两银子,剩下的部分你们有钱的出钱,没钱的折成粮食,这样如何?”
屋中几人交换了一下颜色,便由其中一名长衫文士道:“既如此,那便按照县太爷的意思办吧,差出的部分,我们几家担着便是。”
县老爷见事情谈妥,又换上了进门时的笑脸,叫下人准备了一桌好酒,邀请众人吃午饭。席间又听说张云飞乃是华山高徒,功夫了得,便请张云飞一起护送这批赈灾钱粮到定鼎城去。张云飞以家中老父重病做主为由想推脱不去,县太爷却说再三请求,张云飞无奈,只得说请示家里,县太爷便也不再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