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几日,小胭脂经由胖和尚和众人的悉心照料,已可下地走动,一行人便带着小胭脂出街游走。扬州城太大,大到闺中待嫁的小胭脂也不能认得全,几番新奇,令小胭脂渐渐少了悲伤,脸上时有笑容。走过一巷,见众人皆围看着什么,江湖人哪有不好热闹的,几人便跟着围了过去。
“大雨大水三十天,淅淅沥沥吵人茫。庄稼地里庄稼长,不过露水一指长,愁得爹叹娘断肠。天灾天灾天天灾,哪有好生奔波忙,不如咱这乞丐爽,天为被来地为席,管他大雨下断肠,馊菜梢水皆下肚,填得一顿好风光。无牵无挂好当闲,逗逗蛐蛐溜虫蚁,哪管俗事百千肠,羡得世人皆不顺,扬手打得乞丐伤,脏了手来骂咧咧,定是回家洗澡了。一无挡路二无怨,平平白白赏那打,当真他娘的狗屁。”原来是一青年乞丐拿着竹筷敲着破碗念歪诗,引了路人驻足围观。只见那乞丐一身破烂,身上可见几处伤,当真是被揍得不轻,一气不过便作了歪诗念叨。有人笑骂有人怒,一男子当即便恼了,或是那雨有不顺灾祸,今又听得乞丐如此这般,一步跨出张口质问:天灾刚过,城中不幸之人甚多,你这你这乞丐年轻力壮,又无伤手断脚,不作为便罢,还作这歪诗是为何意?男子怒气滔滔,大有不给个说法便扬手教训乞丐的意思,那乞丐却是怕了,缩在一旁当起了乌龟,正待男子抬步扬手欲打乞丐时,胖和尚却是不知何时挡在了身前,一手便拦住了那男子: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所言天灾,老衲也是不忍,但无可奈。这乞丐平白受那打,心生愤怒情有可原,如今你若在打下去,怕是会没了半条命。
那男子见是一僧人,便不好在教训乞丐,转眼一念道:大师所言甚是,我便留这把子力气帮着邻里修盖着房屋。但那乞丐,有手有脚又是年轻,正值壮年却此般堕落,大师可否教化了他,为这世间少一分懒惰?那乞丐听了当即起身,张嘴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胖和尚却先开了口:你们可知女娲造人的神话典故?众人点头,胖和尚又自顾自说道: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縆人也。起之女娲造人便是如此,佛曰众生平等,可是真?不然,天子皇室便是那般黄土人,平民百姓皆是那引縆人也。然而世间当有可歌真情或那常伦色欲,于是乎,黄土人和那引縆人所生之子女,便是不同,久而千万年后,至今便有万千之人性,有人生来便是天才,如若黄尘师侄,年少便是人人生羡,万中无一。也有人生来便是平庸,如若这乞丐,纵使百般努力,也不及黄尘师侄一分,终了只为那普通百姓,或是小贵大富之家。既然生便已定,何是努力也不可比肩他人生来既有之命,那他此般闲堕又有何错?
众人皆是平头百姓,哪懂得了这些?觉得对呢,那不过是神话罢了,又反想世人若皆如此,这世间会是怎样堕落?觉得不对呢,大师所言又是有那道理,大道理或许不懂,但那张三所生之儿体弱多病,李四之子又是根骨俱佳,连那武馆拳师都夸是练武奇才。正待众人纠结思考,方才那男子开口道:有手有脚却行乞,这般懒惰不去做工,不盖房修屋不娶妻生子,当是过一天算一天,大师难道觉得没错?人群中又是有几人认同男子所言,便纷纷点头附和。那乞丐不知是真怕了,还是词穷,没了方才敲竹打碗作歪诗的乖张,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眼里却是不服。
胖和尚又道:一切由心,有人醉心功名官位,有人痴爱习武修心,有人贪那帝王梦,有人只贪一生凡。就如你,有何所想?那男子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赚得一些银两,将儿女养大成人,寻得一户好婆家,将女儿嫁了,说得一位好儿媳,帮儿子娶媳。再建一栋大屋,安生可过日子了。胖和尚听了不说其他,转身问了人群中一书生:你呢?那书生顿了顿,许是在想如何答:考得功名光宗耀祖,娶那张员外之女,过得一生儿欢母笑。胖和尚些许笑意,扭头又问一人:那你呢?那人是个屠户,一身壮实声音洪亮:我没啥想的,天天杀猪赚钱,等我小子长大了,攒的钱够说一个媳妇了,还能盖一栋三间屋的房,到时没事逗逗孙子,喝喝酒,也算是享福了。胖和尚笑意更真切了,本是不打算在问,抬眼却瞧得一十多岁少年,神色激动的盯着他,目光期待胖和尚问自己。胖和尚便盯着多看了一眼,那小子倒是真切,也不等胖和尚问出,跨前一步便道:我想当那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一生锄强扶弱,快意江湖。
胖和尚没有说话,慈善目光将众人寻了个遍,然后才开口道:你们心里皆有想念,或大或小,或贪或凡,这便是人性。方才我说,世人皆已天定,这乞丐,或是心不贪,不贪那娶妻生子,不贪那光耀门楣,不贪美食,不贪情爱。即不贪,也无了俗事三千烦恼丝,这或是他所想,又有何错?也可能是他早已看透这般人世,早已天定,百般努力又何用?人生苦短几十年,又被那琐碎困住一身?尽皆放下俗事三千烦恼丝,何谓不是大智慧。都散了罢,方才乞丐所作歪诗,老衲代其陪个不是,就此罢了。说罢便作揖鞠躬,众人几句客套,便就散了。
乞丐就是乞丐,一番道理说出,也和那百姓般左耳进右耳出,连一声道谢都没,自顾自蹲在墙角不知所谓。那胖和尚也不在意,招呼众人到了一间茶馆,许是方才话多,口渴了。一碗茶还未喝罢,黄尘和尚便开口问道:师叔,方才你所讲,当真?胖和尚也不答应,一碗茶水喝罢才开口道:真真假假又有何意?世人琐碎有何多虑。那黄尘和尚又问道:方才师叔所言,人已天定,即是如此真切,那在世又为何拼搏?胖和尚一眼看过,叹了口气方道:你不懂?黄尘和尚摇头,眼色困惑。胖和尚摸了摸那光头:此般说罢,张三生来聪慧,举一反三出口成章,若是勤学努力,便是状元郎,饶是浑噩过活,不济也是乡里秀才。那同乡李四呢,生性木讷老实,万般勤学终了也只是那秀才之命,如此懂了?
那黄尘点头却依旧困惑:此般我懂,却是不知为何人命天定,人然不可逆天?胖和尚道:此般就是不可知了。说着却弯腰拾起一柳枝,重重在那泥地里划了一道,又指着说:看。众人定眼一看,原是一蚂蚁,在那胖和尚划的一道中攀爬,少年少女和那小胭脂更是童心,索性蹲在地上定眼看了起来。只见蚂蚁顺着那道不断攀爬,胖和尚此时声道:就如这蚁,一道深长,它一路前行饶是弯弯曲曲的攀爬,终还是在那道中。黄尘和尚似有所悟,微点头不语。
或是那蚂蚁听得人话,也或是作者故意这么写的,那蚁好巧不巧便在胖和尚话音刚落便爬出了那道痕。少女好似得胜一般,欢呼雀跃,脸上笑意好似在说那胖和尚满嘴胡言。胖和尚却一脸平常,提着柳枝又在蚂蚁将至的泥面划了一道,那蚂蚁便又落入了那深痕。又轻脚将方才那蚂蚁未爬过的道痕抹掉,胖和尚又开口道:或许天意便是如此,始终不曾有方才被抹那痕,那蚁始终在道痕中攀爬前行。胖和尚带着孩童般的俏皮无赖,微微笑意的说道,世人皆讲情爱中之人会有呆傻,果真是连那胖和尚也逃不脱,一向少话的胖和尚居然起了卖弄炫耀之心,想引小胭脂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