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画!
那张脸分明就是叶画无疑,五官精致,睫毛长长,飘泻长发,T恤衫印荷。
不对,脸上怎么没点表情,机器人般很生硬地站在门口,脚上依旧是那双白球鞋。
在朱倪亨惊讶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里,老万一挥手,叶画竟兀自朝着里屋而去,走路姿势很怪,且没半点声响。
“很奇怪吗?”没等朱倪亨开口问,老万微笑。
奇怪,太奇怪了。至少在朱倪亨看来是如此。
如此怪异的一件事,老万居然笑,这是得有多习以为常。
在他看来,那就是可怕,一直以来以为老万就一普通的怪人。
猛然想到,莫非自己的主编老万就是茅羽口中曾提到的门内人老万?他人口中称呼老万的人不知有多少,他压根就没往上想。
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是在古寨龙潭冲消失不见的,那天天黑时分,遇着老鬼后,推着自己往外走,她却倒在门槛处,醒来后就不见其踪影。
过了这么些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主编老万这破屋?
茅羽之前说她妹妹叶画不好不坏,回城前两天问他哪个杂志社,让他回城一趟,原因在这?!
老万说:“很奇怪吗?不奇怪。那丫头一定有提过,只是你没往这边想。”
朱倪亨:“我更关心叶画现在到底怎么个状态?”
老万:“按说我不应该直白告诉你,得你自己去找答案。但念在你刚进这扇门……她的魂魄让黑常巨拘在那面潭水。”
阿秋:“你就是姐姐提到的粗暴老万?你这是答应收朱倪亨为徒了吗?”
老万:“不,门内没有师徒,亲情这些世俗的关系称谓。”
朱倪亨:“那你把我留下来,进了这扇门,算怎么一回事?”
老万:“预备队员,这么说你该懂吧。”
朱倪亨和阿秋被推搡着出来。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屋里再无任何动静。
该怎么做,去哪儿,一片迷茫。
这就是预备队员的待遇?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朱倪亨有了最大的收获,时隔那么多天,他又见到叶画,虽然只是一副躯壳。
“她的魂魄让黑常巨给拘在那面潭水。”老万的那句,他此刻也是一知半解。
黑常巨是个什么鬼?乡人嘴里的孽畜?昏老鬼又是个什么鬼?寨子里的一系列诡怪之事与它们有什么必然联系?
“朱倪亨,发什么楞啊,告诉你,我饿了。”阿秋仰头在冲他说话。
靠,小鬼头饿得倒挺快。
下得楼来,他回望了这栋三层小砖楼,稀松平常老旧,谁也想不到楼里三楼303居然会住着老万这个怪胎,还有一个被拘走魂魄的女孩。
朱倪亨觉得今天晌午的太阳分外可爱。
街角处,小吃店。
阿秋一连扫荡了三份炒粉,摸着肚子还在舔舌头。
面前那份几乎没动的推过去。
还加了个冷油饼。
朱倪亨一直看着阿秋在吃,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也是一样,食量挺大,饿得特快。
小店夫妻一直在看着这边,估计以为他平素虐待小孩,不管饭还是怎么的。
让他很不自在,好在这时裤兜里的砖头机响了。
茅羽拨过来的,说铁柱快扛不住了,让他领着阿秋在城里转悠,看情况等通知明后天再回龙潭冲。
这么快就知道消息?
这是正式接纳他的节奏?
能好好说话就成。朱倪亨这样想着,这下,街道两旁的花花草草都在微笑了。
人的情绪真奇怪,心情好时,世界都美好。
领着阿秋去了儿童乐园。
阿秋那简直是野猪进了蔬菜地,撒腿四处穿蹿,摸着看着玩着,不变乐乎。
天都快黑了,才出来。朱倪亨不想这么快就回到住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所在单位杂志社附近地段。
七拐八绕又回到了原地!
阿秋惊奇地叫道,半是抱怨:“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啊,你在想什么啊,这里怎么那像寨子后山的那片老林子一样难辨别呢?”
朱倪亨确实在想,在想着怎么能弄清楚梦中那面潭水的具体方位,叶画能醒来吗,醒来还会记得他吗?
听得此话,惊讶地问道:“老林子?老林子你去过?”
“是啊,我和潇潇都进去过,追一只野兔子时进去的,兔子没见到,我们出不来了。”
“后面呢?”
“后面是我爹和潇潇她婆婆领着大人打着火把,把我们给扛回去的。”
“扛回去?”
“我们当时都睡着了,身上都是湿透了,还发烧了晚上。”
心无杂念,按着一个方向转,一通弯弯绕绕的巷道行,一座外墙密密麻麻爬满爬山虎的二层独栋小楼终于出现在两人眼前,这里便是《老城夜话》编辑部所在地。
很少有人不走多余的路能准确抵达,尤其是初次进来。
附近本就人少,也不打听,城里都这样,各人自顾自,顶多就有个印象,这楼里白天黑夜都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去。
从外面看,挺像一疯子搞的艺术工作室。
一进门,就见到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那张脸面对着电脑屏幕,门被推开,不知是没发觉,还是咋的,头都不带抬下。
办公室很原始,荒野草堂式的装修,出自主编兼社长老万之手,一根木头,一个钉子都是他亲力亲为,社里男编辑还搬了一个星期的材料。
若不是办公和生活需要,老万铁定不会让这屋里有电器设备。简单而齐全的办公必备,不过,这里还多了炉灶等生活设施。
一看就知道这里不管饭,还常加班,外人送个饭大半夜的估计到天明都绕不进来。
朱倪亨本想吓他一跳来着,刚走两步,电脑面前那人说话了:“别装了,听脚步就知是你小子。”
“还没走?”
“这不都拜你所托吗?”这人就是屠浮,《老城夜话》金牌专栏《诡故事》扛鼎编辑屠浮。
屠浮很成熟,不是因为拉碴胡子,不是因为一年四季的西装穿着。
他有一双异常深邃的眼,明察秋毫。
这厮也是个怪胎,自初中时就是个书虫,一直到现在坐在办公室里,每天盯屏幕那么长时间,凑得那么近,那眼却能保持不近视,实属罕见。
每每收到关于问询,他的回答更怪,他打小就是老花眼,用眼多了,反倒一反一正给矫正了。
人家是少来近视老来老花,这厮整个给倒过来,少来老花眼,老了眼不花。
“拿来?”
“急什么?这次去的那地,猛料很多,我的三观都毁了。”朱倪亨知道这厮就关心他的诡故事选题。
“不枉我帮你活这么多天。明天销假上班吧?”
“想得美,还没歇够。再说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信不信我宰了你,坑我还不够?你小子一人干脆得很,有啥紧要事,不会是想跟那妞闪婚吧?”
“闪你妹,你以为个个跟你一样,见着美女走不动道。”
“难道你戴那两瓶子底,得多看,才养眼。独门秘方免费送你小子了。”
屠浮这厮老取笑他八百度近视还带散光。
朱倪亨则老拿屠浮工作之余好在网上勾搭漂亮美眉说事。“这月工资又没了吧?”
“借哥哥点?”
“靠,你开得了口,我这月能发几块你不知道?”
“谁让你小子作践你那两条竹竿腿,非得跑去荒郊野外泡妞,网上一两句就搞定的事,非得费那劲……”
朱倪亨听不下去了,打断,说道:“你小子就上月就见了十个八个的吧,这都少说了,带回一个了吗?”
屠浮笑:“你小子懂个屁,遍地撒网,重点捕捞,讲点科学行不行?”
“得了吧,只要你小子,在岗一天,太阳就总是会从东边升起。”
接触聊聊的且不说,就说他重点捕捞的那几位,一听到他是诡话编辑,陆陆续续就没下文了。
职业病的原因,老爱在妹子面前聊些诡怪恐怖之事,神神叨叨。妹子神经脆弱,跟他整天紧张兮兮,没一会就鬼话连篇谁受得了。
“朱倪亨,知道为啥你连妹子的手都牵得少吗,知道为什么跟我差距那么大吗?”
“因为你不要脸呗。”
“因为你小子太要脸,假套虚伪,不霸气,你瞧你现在站着就没姿态,男人嘛,得雄壮,还有,下巴剃那么干净可以,好歹你也剃出几道青碴痕啊。”
“别说废话了,信不信我让这小孩抽你。”
“哟,出去几天就领回这么大一儿子啊。”
“瞎说什么呢,这是……”
“别这是那是的了,你小子自你奶奶走了后,就压根没亲戚,连个表亲也没见来往,哪来的小孩带回城,老实交待。不会那女的领个拖油瓶吧,哈哈……”
“你想哪去了,不看你顶我活,非拿拖鞋底抽你信不?”
阿秋这孩子冷不丁说出一句:“你叫屠浮是吧,你和老万一样,都是门里人?”
这也是朱倪亨关心的问题,只是老万有说不得宣扬,老万说也没什么好宣扬的。这世上各有分工,挑粪的,卖菜的,搞科研的……都是为活命,再拔高点,为一点活着的目标信念。
想给孩子买个书包,上更好点的学校;想升职,管点人,脑累但至少身手不累?想娶个漂亮老婆,带出去说出去有面子?想让科技造福人类,想人心单纯,世界和平?
……
当然,这是世俗的说法,为那个“我”而活,自觉不自觉你会要吃要睡,想这想那。世界就运转了。
还有拔高的一层,你问天为什么要下雨,下雨为什么,天晴又为什么?
自然法则,解释得通,于人而言,宿命,几个人懂?懂的也就快到另一个世界了。
不管是为活着,为活得更好点,还是因为宿命,因为觉知,都没什么好说的。
车有车的辙,马有马的道。
朱倪亨眼下就想帮着把叶画,完整的叶画给找回来。
天地自然,宿命这些,通通都还没摆上日程。
阿秋这问题问的,一向心直口快的屠浮憋咕半天,头皮都快挠破了,最后他眨巴眼睛说道:“门里人?我们不都在门里?”
手一指,办公室那门。
阿秋这城里游玩得是不亦乐乎,朱倪亨也信守承诺,不追问关于他在赵家有看到什么知道些什么。
不过,龙潭冲那边,他爹铁柱快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