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回来,戴铁柱发现阿秋没在屋里,窗户开着。
第一反应就是拎了把杀猪刀,冲进昏老鬼生前所住的那座很深很深的宅院。
深,都不足以表达那处宅院奇怪的设计。
或许,用幽深一词来形容勉强贴切。
那也是龙潭冲唯一一座砌了寒武青石的房子。
那处宅院,昏老鬼去后,依然有人住着。
谁?昏老鬼断气后,留下一个更神秘的老婆子。
红艳艳的身影。聋哑。那张皱巴巴的古老的脸,会让人想到这张脸,这个身影,压根就不应该存在于朗朗乾坤之下。
那老婆子是真的很老,比柳潇潇的银发奶奶还要老,老得多。
文明一点的说笑时,会以“活化石”来指代。
往昔不认同或者受老鬼生前欺负过的乡人,喊红衣妖婆。阿秋他爹戴铁柱就是其中一人。
作为寨子里的活化石也好,红衣妖婆也罢,她是唯一一个老掉牙的老古董,却没能被寨子里的人送去青屋的人。
应该说,没送成功过。
每每众人鼓起勇气,鞭炮火烛锣鼓一通,拎着妖妇如同拎一捆茅草,轻飘飘倒是不费劲,可往往半夜时分,就能听到红衣老妇拄拐杖敲击寨子里的青石板的声音。
而且那声,会沿着寨子青石板路一直延伸,会不间断持续整晚。
往往清晨,大家都会惊奇且恐惧万分地发现,红衣老妇就会搬出一条老得只有三只脚的古老椅子,顽固地坐在那如石化,目光空洞。
一来二去,寨子里的人,尤其是老人,都不再站出来主张。
好在这被有些人称作红衣妖妇的老婆子,自昏老鬼走后就没见主动害人。连唱了很多年的怪歌都不唱了。
从大人到小孩,不接近那屋,不走进幽深的后边院落,都见不到老妇的红色身影。
都说王侯府,深似海。这昏老鬼的宅院给人感觉才叫一个真正的深似海。
不豪华,不大气,但绝对荒旧,绝对幽深,绝对一条巷道接一条巷道,可以让人如现代钟表那指针,即使你日夜不停息,一直在那转圈。
这处宅院,至朱倪亨误入古寨时止,还没一个人进入其间,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唯一一个进到较深处的人,那便是柳潇潇的婆婆,茅羽口中曾一度称呼的梅花奴。
柳婆婆回想那次,因为潇潇失踪,才不得已进入的经历,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好,挣扎着出来后会一直头晕作呕。
这昏老鬼生前帮人算命看事,极其精准,寨子里却少人请其看事推命。
柳婆婆讲到,当年,阿秋他爹戴铁柱不信邪,正好他新娶的婆娘那个叫美芝的女人怀孕后一直头晕乏力,上吐下泻,就图方便叫了昏老鬼给把脉推命。
给过八字,戴铁柱很后悔,还特意跑去柳婆婆这说了这顾虑。
好在,当晚,阿秋他娘那些不良症状就消失了。戴铁柱逢人说幽深宅院和里边两口子的坏话,就会第一个站出来驳斥。
只是自那以后,美芝那女人原本活泼丰实的身体,常无来由的三天两头出毛病,刚开始只是头痛腰酸手麻这些小毛病,到后来逐渐易烦躁不爱说话睡不踏实,直到发疯。
当然发疯,是昏老鬼走后第二年爆发的。
戴铁柱一直认为当年昏老鬼瞧病时给做了手脚,具体的当婆婆问起却总语焉不详。只是说她婆娘美芝八字全阴一女命。
奇怪的是,红衣妖妇自那以后,看美芝那眼神分外阴冷。阿秋就给那眼神给生生吓哭过。
……
戴铁柱拎把刀,冲到那已没院门的宅院,依旧是空荡荡的。
可他一精壮汉子,此番又怒气腾腾的,却不敢往后边二进三进四进院子深处。
在前院大吼大叫,还在那门边的磨刀石上磨刀霍霍。
寨子里没下地干活的,游手好闲的,都听得动静围了过去。都想看看发生事了,接着又会发生事。
戴铁柱骑虎难下,另外一方面确实着急阿秋的下落,婆娘疯了,就阿秋这孩子可谓是他的一点希望。
黄精瘦那厮,哪有热闹少不了,此番怂恿道:“柱子,我要是你,趁着没人在,就一把火给它点了。什么玩意,老杵这吓唬人嘛。”
围观的有三五人跟着起哄。剩下的虽不吱声,却也没发表反对意见。
铁柱还真撒开大脚丫子,来回好几顿跑,抱里给堆好几把干枯柴草。
都是平素用来点火的,一点即着。
阿秋他爹戴铁柱有恃无恐还有一点,仗着他是个彝族,想必事发不会重判。不过,柴草都码前院好久了,没点火。
柳婆婆和茅羽的及时赶到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部分屋子挨得不远的乡人随后赶到,加以阻拦,是主因。怕一阵风起,火烧连营。
冲昏老鬼和红衣妖妇往日和今时这古怪行径,还有寨子里的老规矩,点把火烧个干净,绝对不会有人主动上报。
柳婆婆和茅羽自然知道阿秋的下落,只是迫于形势,想看看戴铁柱的第一反应。
再者,想让戴铁柱去找他们。
以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茅羽想出的这出釜底抽薪之计,奏效。
众人散后,戴铁柱一路跟着来到了柳婆婆家的院子,轰嗵一声跪倒在地。
“婆婆,您老人家帮我想想法子,只要能保证阿秋这孩子平安无事,找回来孩子,看到什么说什么,他肯说我绝不阻拦。”
“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见孩子,首要就奔去那座宅院?”茅羽很是惊讶。
“咱这龙潭冲,事出有诡,一半出自那宅院,你们信不?”戴铁柱咬牙切齿,涕泪连连,猛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只是我隐隐的感觉。”
柳婆婆说:“铁柱,你先起来。其实……”
茅羽喊道:“婆婆!”
柳婆婆看一眼茅羽,接着说道:“放心吧,阿秋那孩子瓷实,会好好的。我知道你的苦衷,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朴素的想法,其实,有些事,往往从权,迫不得已。”
茅羽接上:“恢复这里本应有的秩序,是我们最大的目的。”
婆婆像是喃喃自语:“尘归尘,土归土。空间有秩序,天地才清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