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回到自己在行宫的小院了,竟然遇上了八阿哥。
“贝勒爷吉祥。”闵敏认认真真行礼。
“起来吧。”八阿哥道。
“不知道爷有什么吩咐?“闵敏轻声问。
“不是我有什么吩咐。”八阿哥的声音不自然的顿了顿,又道,“临出京的时候,十四弟叫我得了时机问你,怎么那个镯子不带着了。”
闵敏愣了愣,镯子,是了,十四阿哥送的那个绞丝镯子,还是从八阿哥这里截胡的。所以那日匆匆一瞥,十四阿哥是见到自己的手腕没有戴镯子了吗:“回八贝勒爷,离京前几日夜里头起身,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镯子跌碎了。”
八阿哥轻声道:“原是这样,可怜十四弟还以为你变了心意,才取下了那镯子。”
闵敏听八阿哥虽是语气平和,但是里头却大有意味,觉得有点别扭:“原是奴婢不小心,若是让主子为此扰心,真是奴婢的不是。”
“无妨,一个镯子罢了。”八阿哥真正是云淡风轻,“对于十四弟而言,你的心意可是要贵重的多。”
闵敏听到后半句里面怪怪的重音,联想此前种种,便知八阿哥还是打着自己为他们传信的主意。如果是前半日,大约又免不了一番纠结,可是现在,闵敏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没有什么好踌躇的:“回贝勒爷,德妃娘娘的赏赐让奴婢不小心打碎了,这份过失奴婢回京后会自己去寻德妃娘娘请罪的,一切听凭娘娘责罚便是。”
八阿哥眉心一动,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德妃娘娘想来也不会放在心里去。我不过替十四爷问一句话,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其他也不关我的事了。”
闵敏低着头转了转眼珠:“如果贝勒爷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八阿哥道:“退下吧。”
闵敏转身正要离开,八阿哥又道:“你头上的发簪很失体统,以后不要带了。”
闵敏愣了愣,想起来刚才把上面缀着的珊瑚珠子送了人。这会儿,那两支簪子应该是丑哭了,赶紧心急火燎地摘下了,谢过八阿哥提点,匆匆离去。
哪知才过了一会儿,八阿哥便命人送了两个匣子过来。特地说,一个是京里头带来的,另一个是方才寻见的,都是为她准备的。闵敏满心狐疑的打开了其中一只,里头是一对南红珠缀着的发簪,南红虽不如珊瑚珠子值钱,但这发簪技艺却不知比自己方才弄坏的那一对精细了多少。
闵敏不由感慨,这个八阿哥做事真是……他知道自己素来不会多备首饰,打离京开始就一直带着这对发簪,而今失了珊瑚镶嵌,只怕头上只剩一朵不伦不类的绢花了,实在难看。可自己带的东西多半是皇帝赏的,一个皇子怎么可以无端送出来比皇帝赏赐更贵重的,可是粗鄙之物又失了皇子身份。所以挑了这南红镶嵌的,虽一眼望过去和珊瑚差的并不太多,可是价值却差了去了。而身为皇子的品味,则通过打磨的技术来弥补,所以这对简单不失雅致的南红发簪,真是妥帖到不能再妥帖了。
闵敏左右打量了这对发簪,心里头想,也难为八阿哥,那么短的时间,从哪里觅来了这么一样东西。
放下了发簪,闵敏又打开另一个匣子,里头赫然是一只和自己打碎了的绞丝玉镯一模一样的镯子。
想起那太监说,一样是京里头带来的,应该就是这个了。闵敏忍不住笑了,那天十四阿哥过来正遇上自己没好气爱理不理,但是他还是看见了自己腕上的绷带和没有带着的镯子,可是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问,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最后还是托给了他的好八哥,着实有趣。
闵敏带上了镯子,抬到了眼前,手腕上的划痕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镯子一戴上,越发看不见。就着灯光仔细打量,闵敏还是瞧不出来这一个镯子和自己打碎的那个有什么两样,便放弃了。这时候才蓦然想起,不知哪个时候十四阿哥似乎提起过,那绞丝镯子本是安懿郡王取来送给表妹的,原为一对,难道……
唉,果然任何事情都经不起细想,越是琢磨越是尴尬,越是尴尬……只能默默的祈祷,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八福晋,莫要怪了自己夺人所爱的过错。但仔细想来,其实也不关自己的事情啊,都是十四阿哥闹出来的事情嘛……
只是扭头看到了那对发簪,心里头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想了想,把它们收了起来。然后去找了沁儿,问她借了一副的银质掐丝发簪。
……
七月的时候,康熙又大张旗鼓的把对外称尚在闭门思过的十三阿哥,派去了咯喇沁致祭三月薨逝的和硕端静公主。可是闵敏却知道,十三阿哥根本就没跑去那个地方,出了直隶,他就会和海善公分开前往江南。
眼看着康熙先是语气严厉地批复了户部一干舞弊人等的处理意见,又一笔一划地亲自写下给十三阿哥的密旨,闵敏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皇帝在想什么。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康熙对皇太子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难道二废太子,是康熙四十九年的事情?闵敏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自己了,可是历史老师有让自己背过这一条吗?完全没有印象。
这天,又是边走路边想心事的时候,撞见了八阿哥。那也没办法,热河行宫比喀喇和屯行宫紧凑的多,于是乎遇到几个随行阿哥的概率也无形之中提高了许多。
“八阿哥吉祥。”闵敏认真行礼。
她可以切实地感受到八阿哥的视线在她的发髻上停留了些许时间,然后才说:“起吧。”
闵敏依制退到一边,八阿哥便从她面前不急不缓的经过。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让闵敏心里头发毛。若是他开口问了,倒是给了闵敏机会把那对发簪退回去,现在这种情况,只好压箱底了。
罢了,就当以后开饭馆的本钱吧。
闵敏这样对自己说。
终于到了九月,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了京里,三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奉诏到南石槽迎驾。十四阿哥瞧见闵敏腕上的镯子,自然是心情大好,少不了又被九阿哥和十阿哥嘲弄了一番。瞧这般光景,让闵敏都恍惚了,难道十四阿哥是真的对自己有些情意,与旁人一味算计是不同的?
可是那份属于真正闵敏的读心能力,却又始终让闵敏对眼前的每一个人心存疑虑,有着下意识的冷淡……
这天,闵敏正摊开了纸,想要写写字静静心,哪知又有人敲门。
开门出去,终于还是十四阿哥。
“十四贝子吉祥。”
“快起来。”十四阿哥伸手就捉住了闵敏的手腕。
闵敏心里觉得实在不妥,轻轻抽出手腕,哪知右手抽出了,左手却还是被十四阿哥捏在手里:“闵敏,你可知道,那日在南石槽见你把镯子带上了,我有多高兴。”
闵敏轻咳了一声,稍稍用力,硬生生抽出了手腕:“那只镯子,奴婢本是无心打碎的,还望爷不要怪罪。”
“八哥已经告诉我了,开始还以为生出了什么变故,真是让我茶饭不宁了好些日子。说起来还真是亏得八哥离京前就提醒我,先不必急急忙忙的做些什么,不妨去寻一枚一样的镯子,便可知道你的心意。你须知道,玉器与金器不同,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一样的,况且那时候你不几日就要随皇阿玛出京了,亏得八哥想了法子,才又得了一枚相差无几的……”
十四阿哥兀自叨叨,闵敏却听的心惊,怎么十四阿哥做的这些洞悉人情的事情,都是八阿哥教的?如果说当真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可是为什么始终让自己觉得怪怪的。
一边想,闵敏的手一边不自觉的摩挲着康熙赏的那枚扳指,忽然灵光一闪。
是了,这约莫是双保险吗?一面对十四阿哥极好,无非看中了德妃一系的外家势力,另一面处心积虑的让他这些用心被自己知道,想来也是有他的一番盘算,可是他在盘算什么呢?
闵敏觉得脑仁又疼了,忽然有点羡慕那个正主的智商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好笑。
“你想什么呢?”十四阿哥见她好久都不说话,呆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忍不住问。
“没什么。”闵敏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只是在想,十四爷您这样不避讳,实在是有些……”
“什么?”十四阿哥满脸不解。
闵敏叹了口气:“奴婢毕竟还是万岁爷跟前的人。”
十四阿哥愣了愣:“可是皇阿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闵敏心想,你这个愣头青,哪里晓得我这个未来人的身份有多矜贵,哪能随随便便就指给你这么个什么奔头都还没能瞧出来的贝子。于是故意又叹了口气道:“可是万岁爷的旨意一日未下,奴婢还是万岁爷跟前的人呐。”
十四阿哥有些不高兴:“你又不许我去向皇阿玛请旨。”
闵敏道:“奴婢怎么敢不许爷做什么呢,只是时候还没有到嘛。”
“那什么时候才到呢?”
闵敏摇了摇头:“奴婢也不好说,只是奴婢想,这个时候几时到,大约没有人比万岁爷更清楚了吧。”
十四阿哥自知绕不过闵敏,便不再说话,就大喇喇张口讨茶喝。闵敏摇了摇头,便让他在院子里候着,自己去准备。回来时候瞧十四阿哥看着她的书桌忍不住的笑,回头一看,原来他送自己的那支笔正悬挂在笔架上,实在是觉得他幼稚的好笑,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