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噶日迪没有再做停留,一路趴着退去,廖羽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或者我也该跟廖羽一样气得发抖。
阎王拍拍廖羽的肩膀,轻轻地说,“你摆我一道,我也摆你一道,顶多算扯平,不用气成这样吧?”
我看见廖羽眉毛都竖起来了,像是要张口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了,阎王又凑过头来轻声说了句,“等下跟你们私聊。”
然后他绕过我们,走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廖氏主母,“廖夫人也不必多礼了。”
手一抬,廖羽妈妈就站了起来,也只是廖羽妈妈,还有我跟廖羽,其他人仍然全在地上跪着,这掌权冥界的王,看来除了我这个懵懂无知的人,每个在场的都是对他敬畏无比。
“廖夫人下手够狠啊,”阎王说。
廖羽妈妈虽然站了起来,仍然是低垂着她那颗原本高贵的头颅,“廖家怎敢与阎王争这个狠字。”姿势虽恭敬,言语却尖锐得很。
“哈哈,”阎王大笑几声,似是对自己“阎王血”的玩笑甚为得意,“廖夫人将人皇陵铲了,断了人间千年福根啊。”
“阎王一句话,我廖家四年来前后牺牲了多少位门人,那都是无辜冤魂。”
“廖夫人今日召唤龙神打得上万个亡魂魂飞魄散,本王可是都算在了笨蛋蒙古人头上啊。”
“廖家四年来全力以赴,不过是博君一笑的闹剧,还是多谢阎王免却了廖家之过。”
“好,好,廖夫人,本王认错,本王认错,”阎王连连摆手,“若我没听错,适才廖夫人可是认了宁沧海做儿媳了?”
“不错,”廖羽妈妈此时才抬头,看向我,“此女被心魔所控之时,极喜极怒极哀极乐,均非名利,愿赌服输。”
“廖夫人当初自诩识人无数,不肯认同宁沧海与你儿子的这段情分,如今这立场转得甚是干脆啊。”
“让阎王见笑了,请问阎王,廖羽的抵押可以作废了?”
“那是自然。”
“多谢阎王放犬子一条生路。”
“不必谢,既然廖羽的命押是以保住阎王血为前提,现在没了阎王血,那这个抵押也就无效了,廖夫人摆酒宴记得要请本王喝一杯。”
“阎王说笑,怎敢忘记请您老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阎王大步走向我跟廖羽,“廖羽小子,那我们的赌约呢?”
廖羽依然是那身秦将装束,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已经没有气得发抖了,只是低垂着眼眉不接话。
“廖夫人只管收拾下场面,儿子媳妇借我片刻,”老阎王对着身后随意地摆摆手,然后在我和廖羽身后一推,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与人群远远站开了去。
“小子,本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套道理,算起来你也不能说摆了本王一道,终究还是本王输给你了,”老阎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一直没开口的廖羽这时突然破口大骂,“你个死老鬼!你玩什么不好!拿人命来玩!阎王血!很好玩吗!老东西!活该闷死你!以后休想我陪你下棋!”
老阎王捻着胡子的手马上放在嘴上作出噤声的动作,“嘘~轻点,小心被你妈听见……”
廖羽却怒气冲冲地摘下了头盔,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经过那么久的打斗,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湿湿地黏在了头皮上,看起来又疲倦,又狼狈。
“其实你也犯规的啊,”老阎王两手一起举起来捻胡子,“你虽然证明了没有爱情也是可以在一起的,但你当初承诺是不会去引导宁沧海的记忆,那你自己也没做到啊,还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些给她,对吧!而且你居然还偷偷研究怎么解孟婆汤!这是犯规!”
廖羽转头看看我,手一伸搭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近他,继续对着阎王吼,“你以为她是傻瓜?她不会问?她不会想?而且很多东西是她自己记得的,不是我告诉她的!”
“嘘~小声点,你这么吼,本王会很没面子的,”老阎王嬉皮笑脸,“那反正,现在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话说小子,你妈的话,你觉得是真的吗?”
廖羽很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真的,连我都没想到,沧海的喜怒哀乐,纯粹到这样的地步,她的心里干干净净,没有名利,只有她的至亲和我,我妈应该没话说了。”
老阎王叹了叹气,“小子啊,你也别跟你妈怄气了,她害了你女人一次,今天也算是全力救了一次,当扯平了。”
廖羽看着我,突然转头跟老阎王说,“老东西,你耍了我们这么久,补偿我个愿望如何,不然我真的很难原谅你。”
老阎王脸色一变,“你可别开这个口,本王知道你要什么,这个是绝对不行的,你女人命定的三生无子嗣,本王不能借了人家的子嗣来给她,这太缺德了。”
“放屁!”一向斯文的廖羽竟然爆了粗,“什么命定,全部扯淡,世上哪件事情不是人为的!如果不是我妈自作主张去找沧海,她怎么会出车祸,怎么会落得现在的身子!”
说着他突然闭嘴,握着我肩膀的手有些颤抖。
他将我的身体扳转向他,“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我看着他,这个很爱我很心疼我的男人,他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他终于看到了我的沉默了吗?
“沧海,你,别胡思乱想,”他看起来很焦急,转头跟老阎王说,“老鬼,我得先搞定她,回头再找你好了。”
“好,快去快去,本王也还有别的事要办,剩下那堆亡灵你们别忘了给我送下去,”老阎王说着就不见了。
廖羽将我的刘海拨去耳后,用力抓着我的后脖,“你别胡思乱想,让我慢慢跟你解释好吗?”
有一抹笑意,从我的心里,泛到我的脸上,他用力抓着我的手都还是那么温柔地怕弄疼我,他好像总是可以用手指就触碰到我心里柔软的地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轻易走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获得我的信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撩拨起我的欲望,原来被孟婆汤遮盖住的心灵深处,我还是深深地爱着这个男人的,他是我的极喜,极怒,极哀,极乐。
我也伸出手去,将他粘在额头的湿发拨开,再拉着他的胸甲边缘让他低下头来,慢慢将他的头发理顺,手指再顺着他的脸庞慢慢滑下来,蹭蹭他的胡渣,捧住他的脸,我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盖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在颤抖,慢慢离开他的唇,我轻声地问。
“你一直都爱着我吗?”
廖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气,“是。”
“阎王血是场闹剧?”
“是。”
“那我以后不会再被任何人追杀了?”
“是。”
“也没有人会再要把我的肉挖出来了?”
“是。”
“那我不需要守灵家族层层保护了?”
“是。”
“再见……”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咙,吐不出来了。
我轻轻拂掉廖羽按在我肩上的手,平静地听完他们的各种对话,平静地向廖羽一一求证准确的答案,平静地做了决定,只是说出口的时候,有些艰难。
看了一眼远处坐在地上的高柔和那些黑衣人,还有忙着给他们扎针的邢院长,还有一直看着我们这里的廖羽的妈妈,那个身家百亿的女强人,那个敢跟阎王抬杠的廖家女主人,那个害了我又救了我的不知道是仇人还是恩人的女人。
我向他们深深一鞠躬,不论他们为了什么,今天我亲眼看到他们拼尽全力来保护我,亲眼见到他们痛苦地满地打滚。
然后,我没有再多看廖羽一眼,我转身沿着绿化带中的幽深小路,轻步向外走。
我决定,离开这里,离开纷扰,离开闹剧,也,离开廖羽。
“沧海!”听见廖羽在我身后一声凄凉的叫唤,我没有回头,眼眶湿湿。
抬头看看天吧,散去了乌云的天空,依然看不见星星,我的眼泪应该不会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