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还有比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更可怕的事。
隐约听到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的声音从我身后追来,有两个人,从我身边,一左一右,飞超过去,冲向那个拖着我快速飞行的东西。
在他们擦过我的身体的同时,像是有东西斩断了我脖子里的绳子一样。
我的脖子一松,我的眼珠缩回了眼眶。
快要炸开的脑袋一下就松了。
胸口,有一大口空气猛地冲了进去,瞬间膨胀了我已经瘪掉的肺和气管。
我得救了!
那个超紧张我安危的男人,终于追上来了,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追上来了!
这一秒,我希望他是真实存在的,我希望他不是幻觉。
只是。
突然失去了向前的去势,我像一颗陨落的流星一样,带着飞行的弧度,开始俯冲。
这个闪耀着绚丽的灯光的城市,遥远而模糊,然后慢慢清晰。
我,面对着它,从高空,俯冲下去。
我的心脏还留在天上。
我的人已经冲下去了。
我脑中闪过有亮那颗稀巴烂的脑袋。
我会摔死吧。
我要摔死了……
我要摔死了!
没有别的念头,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脑中跟我说:“摔死,摔死,摔死,摔死,摔死,摔死……”
我不断快速地坠落……
“……ㄇㄚㄍ!!!”
有人大叫着,从头顶追了下来,一把抓住了我在空中乱抓的手,一使力,将我带入他的怀中,顺势揽住了我的腰,在空中转了几下,稳住了身形,慢慢下降。
如果你要问我,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是谁。
我会告诉你,是那个留在紫霞心中踩着七色云彩去娶她的盖世英雄,和我面前这个穿着一身黑衣、破空而来、现在正抱着我的男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有深邃的眼睛,漂亮的睫毛,他还有好性感的胡渣。
天地万物我都看不到了。
我只看得到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我以幻觉为由,固执地无视他存在的男人,廖羽。
可是现在,我不要再把他当幻觉了,如果他真的是幻觉,那我决定,以后我不要清醒好了。
我伸出手去抱紧他的脖子,我想抱着他,靠在他肩上,感觉他的存在。
然后,我看见,另外一个白影,也落降在我们身边。
高柔,那个低胸衣加超短裙的美女。
他们果然是好有默契的搭档,原本只是廖羽跟着我跑回家来,一出状况,高柔就马上在身边了。
“ㄅㄨㄛㄇㄚㄍ?”廖羽说了句话,他的语气听得出来是在提问。
“ㄨㄍ?”高柔也说了句话,她的语气也听得出来,她也在提问。
廖羽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他的我,“ㄇㄍㄛㄚㄨ。”
等我们重新站回到地面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把大地叫做母亲。
我始终没有松开抱着廖羽脖子的手,我相信,只要我松开手,我就又会飘上天去,我不喜欢那种幻觉。
如果幻觉必须选一个,那我要眼前这个,就好了。
廖羽在跟我说话,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我。
但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发出的许多奇怪的音节,组成了奇怪的语言,就像一门我完全不懂意思的外语。
我想告诉他,我没事,有他的地方我都不害怕,无论他要带我去哪里,我都会跟去。
我张张嘴,“ㄨㄟㄅㄇㄚㄍㄨㄛㄒㄩㄆ……”
我也发出了奇怪的音节,组成了奇怪的语言。
廖羽和高柔看着我,愣住了。
我想到,从窗口飞起来到像流星一样坠落,我一句字都没说过,连“救命”都叫过一声。
我失语了。
在我以为自己是风筝飞出去却差点窒息以后,在我想着有亮那颗稀巴烂的脑袋像流星一样坠落了几百米以后。
我失语了。
我看见高柔拿走了我的钥匙,我家里的钥匙,离开了,美女的脸上,有些恼怒。
而廖羽,他抱着我,将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肩上,在我耳边说了句我听不懂的奇怪音节的话,突然跑了起来。
他跑得好快,像脚下有火箭推射器一样,我在他怀里趴在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所有身边的东西都快速地退远,就像我趴在高速疾驶的汽车后窗一样。
活宝叔和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咖啡馆里等着我们,当廖羽在咖啡馆门口收住脚步站停的时候,他们都冲了出来,围着我们。
还好他们都没说话,不然,好几个人说各种音节,我想,我一定会神经错乱的。
没一会儿,高柔也追来了。
廖羽把我放进了沙发,让我靠在扶手上,高柔锁上了店门。
五个人围着我或坐或站,不吭声。
这让我有时间去打量他们。
活宝叔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身中式服装,当然,也依然是用他的小绿豆眼瞪着我,只是我今天不想跟他大眼对小眼,反正永远都是我大眼,他小眼。
还有那两个。
一个黑衣人,黑袍子,连帽子的那种,帽子还是遮脸的,于是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袍子很长,长及脚背,就像一具道具模特撑着一件袍子在展示而已。
再有这一个,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米色套装,发髻,珍珠项链,端端正正地坐着。
我觉得她有些脸熟,我想到了。
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普外科病房的主任,邢静江,我的主治医生。
看这架势她也是守灵家族的人。
看来这个家族真的有点强大,因为这个邢院长,我曾经在病房的墙上看到过她的介绍,很多获奖的学术研究报告和技术改进成果,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在我盯着邢院长看的时候,她也在盯着我,然后,她站起身来凑近我,对着我的脖子伸出手来。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脖子的瞬间,那种贴近死亡的感觉,从我的嗓子眼开始冒出来,瞬间占领了我全身。
我突然清楚地感觉到,在天上的时候,在两脚腾空的时候,在我的手臂举都举不起来只能顺着惯性垂在身体两侧的时候。
那根系在我脖子里的绳子,勒进我的皮肤,挤压我的气管食道,扭曲我的颈椎。
当它越来越紧,我的头部,开始麻木,我的嘴唇,鼻子,眼珠,都是肿胀得随时要炸开的感觉。
而我的身体就越来越重,重得我以为,我的脑袋跟着那个绳子飞去了,我的身体还在原处飘着。
当时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只知道自己快窒息了,却等到邢院长的手碰到我的脖子的时候。
就像被放慢了的镜头,每一个濒死的感觉被分离出来,再放大,不断重播。
我开始颤抖,挥之不去的死亡的感觉,开始吞噬我。
不断重播的濒死,不断重播的窒息。
我迅速地站起来,我想挣扎,我得摆脱吞噬我身体每一处神经的死亡的感觉。
我必须摆脱邢院长的手。
我看到邢院长抓住了我开始挥舞的手,我能感觉到她在试图让我安静下来。
但她禁锢住我的动作,只是更重地加深了死亡对我身体的侵蚀。
我也能看到她的眼中,有焦虑,她的嘴巴不停地在动,她也说着我听不懂的音节。
在她尝试对我进行安抚而加剧了我的颤抖和挣扎以后,她快速地退后了。
她的手离开我身体的霎那,就像死亡从我身上抽离走了什么。
眩晕。
从高空坠下的眩晕。
对着地面从几百米高空快速坠落时的眩晕。
我顿时失去了平衡,就像在空中,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只能随着地心引力往下坠落。
我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就像我在天上,朝着大地栽下去的那样。
有亮稀巴烂的脑袋,在我眼前迅速地扩大。
那脑袋在冲我笑,咧着嘴,吐着血泡,在对我笑……
“啊~~~~~~~~~~”
我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个音节,一个正确的音节。
尽管,我用了此生最凄厉的声音,和最歇斯底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