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的黑森林在桌上,已经失去了诱惑力。
一直到天亮,廖羽都没回来。
我发现自己有些担心了,我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很快回来,或者在我睡着的时候回来。
是不是因为我没睡,所以,他才没回来呢?他不是跟我约好,要一起吃蛋糕么?或者,再一起做点别的什么?这想法让我有些脸红。
我只知道自己似乎一直都没跟男人亲近过,也许是之前跟他亲近过,但我不知道了,不记得了。
这几年,对男人没那么念想,也不是没有人追求过,只就是觉得对男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于是就冷冷淡淡的,将那些追求的人慢慢磨到没了兴致,不了了之了。
这廖羽,几句话,竟让我这一夜,一直萦绕着那些幻想,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跟他之间,本就是极亲密的关系。
甩甩头,不能想了,都揣测了一夜了,我都快成花痴了。
终于陶有亮又来电话了,说是娜娜那边定了出殡的日子,今天下午一点在市殡仪馆有遗体告别。
他有些不安,不确定我适合不适合去参加在殡仪馆举行的葬礼,他说他对廖羽有很强烈的信任感,他让我也相信廖羽的判断,娜娜家我是绝对去不得的。
只是我自己已经知道了,犯冲之说,是廖羽用来搪塞有亮的,只因那大楼,有些对我来说是比较危险的神秘力量在控制,廖羽只是不喜欢我犯险,所以才不让我进楼去。
于是,我答应了陶有亮下午一起去,并哄他说是廖羽同意的。
为什么会是下午一点出殡呢?我一直以为应该是大清早的,因为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在天刚亮的时候被送出家门的。
算了,还是不要去想了,父亲母亲对于我说,不该是伤心难过的回忆,记得他们的好就是了。
以为时间还早,想起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整理过店里的货品了,虽说生活似乎因为廖羽的出现有了些小小的改变,但咖啡店应该还是要经营下去的,尽管生意惨淡,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的生计。
正准备盘点下存货好叫原材料供应商配送些缺失的货品来,忽听得门外很尖锐的吵杂声,似乎很多人正跑向我隔壁的那家店铺。
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打开店门,探头出去观望。
隔壁是一家女式内衣店,记得是比我晚开了一个月的样子,还是在它刚开业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只是嫌它的东西都太过花哨,就再也没光顾过。
加上我这个人懒得应酬街坊邻居,我始终认为,天下间的闲话街坊邻居是起源,我一个单身女子在这里开店还住在店里,实在不想跟他们交往,即便他们有闲话,我不认识他们,听不到,落个耳根清静。
这几年来大家都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营生,不相往来。
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似是这内衣店里出了什么大事。
好些人围在店门口却不进去,后排的人跳起来往里张望,然后一脸厌恶的扭着头,却又按捺不住,再跳起来瞥一眼,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人们的脸上,有种叫做惊恐的表情。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犹疑着要不要也挤过去看一下。
似乎是整条街都被惊动了,那些我熟悉却从未打过交道的邻居们都在人群中。
不用等我挤进人群去围观,就有好事者凑过来跟我传递消息了。
我不太能确定他是哪一家店铺的,只知道这人夏天会在树荫下跟人打牌,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也能卖东西。
“死人了,”他两手揣在裤兜里,靠在我的门框上,眼睛瞥着人群,一副“这个秘密我只讲给你听”的神秘兮兮。
“死人了?”我心里一惊,自从接触了廖羽他们的世界,对死这个字眼,我敏感得很。
这个字,可以让我想到很多衍生出来的东西。
“是啊,你隔壁那个女人,死在店里了,听说是昨天晚上死的,”男人用我最讨厌的抖动炫耀着消息。
我脑中回顾了下昨晚,似乎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很快,物业管理处的老孙头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来我店里询问情况,把我的店从上看到下,从里看到外,也顺便将我从头打量到脚,给我做了个简短的笔录,无非就是昨晚听见了什么,如果想到什么情况马上跟他们联系之类的。
然后一群警察,将人群分开,我终于看见了之前人们在围观的,一具尸体,被布蒙着,用担架抬了出来。
布蒙住的线条能明显看得出是个女人,从围观人们的议论中得知,这个女人死状很离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又听说女人死的时间很离奇,是在凌晨三点多,店里又不见铺盖,显然不是住在店里的,为什么三点多会死在自己店里,窃窃私语的人们组织了很多个版本。
但总之,邻居死在店里,总是晦气,大家担心这对自己的运道会不会有影响,商量着要叫这店铺的东家请人来做做法事。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平时也就睡了,偏巧昨晚就是在等廖羽回来,一夜未眠。
人们散去没多久,陶有亮就来了,见隔壁门上有封条,小男人很八卦地打听,听说是今天凌晨死人了,他的脸色很难看。
“四姐,我觉得你最近很晦气,又是死朋友,又是死邻居,你要不要去烧烧香啊。”
“神经病,说得娜娜不是你朋友一样,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拿了件黑色的外套,看看自己的裤子鞋子,应该没有什么与葬礼相冲突的地方了。
不知道昨晚廖羽他们,有没有把娜娜从那个控制他们的人那里解放出来。
廖羽一夜未回,到现在还是不见踪影,我心里有些不详的感觉。
“对啊对啊,反正就是身边死了人都很晦气啊,要不,四姐,我们一起去烧香吧。”小男人很惶恐。
“走吧。”不理会他的荒谬提议,拽着他就出了门。
殡仪馆是我超级讨厌的地方,不过应该也没人会喜欢这种地方,硬着头皮跟有亮一起走进简陋的灵堂,这间设在二楼的灵堂是殡仪馆格式化的布置,遗照,挽联,花圈。
我不敢看遗照,仪式还没开始,我们就先去慰问家属,这次我记得带上了帛金,还特意应了风俗,多放了一个一元的硬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娜娜的妻子,顾彩英,还有娜娜的儿子,那个七八岁大、躲在妈妈怀里偷看我们的孩子。
来吊唁的人并不多,于是,我不得不直面这个要离婚要让老公去跟别的女人过日子的寡妇。
她的重孝加身看起来很刺眼,我需要很努力才能忽略到记忆中自己披麻戴孝的样子,稳住情绪跟她说话。
“宁沧海?”顾彩英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猛地抬起头。
我看到她眼中,怒,恨。
有亮很恰时地挡在了我的面前,一番“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的安慰之后,将我带出了灵堂,在走廊里,我跟他,松了口气。
“四姐,忘记告诉你,老蔡的老婆,很讨厌你的。”有亮一脸尴尬。
搞不懂他尴尬什么,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记恨,而且,记恨的理由,是为了她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老公,该尴尬的是我。
“我知道的。”低声地答他,这是充满了悲伤的环境,可我觉得,那个顾彩英怒视我,是件很滑稽的事情。
毕竟这滑稽的事情的缘由,现在正躺在灵堂里那口棺材里,我们讨论这个话题很不恰当,所以,有亮跟我,很有默契地闭嘴了,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三三两两来吊唁的人惺惺作态的表达哀思。
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来这里的大部分人,心里装的是不耐烦,和不得已,或许还有些惊恐。
就比如现在的我。
我还在琢磨着那些吊唁的人的心态时,娜娜从人群中走来,面无表情地,慢吞吞地走进了自己的灵堂。
我心脏一阵猛跳,不敢动作。
我之前还以为,廖羽说他们去办事,娜娜应该在他们那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办事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在我脚下,还是在我头上,或者在什么我不知道没去过的地方,但就是感觉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
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在娜娜的葬礼上,看见他出现。
他的出现太出乎意料,并且当我一想到灵堂里就躺着他的尸体,而他在我面前走过去,我觉得自己手脚都僵住了。
那天他的尖叫让我从耳朵里疼到心口,恨不得挖烂了自己的耳洞的情景,全部在脑中鲜活起来,我甚至不敢转头看一眼有亮。
“四姐,你怎么了?”有亮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你脸色好难看。”
他伸手来扶我,我想抓住他的胳膊,可好像手有些不听话。
廖羽说,娜娜的意识在强烈的影响我,那我会不会又产生什么幻觉,不知道这次是要抓烂了哪里才算罢休。
上一次是廖羽及时赶到才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可现在廖羽那个猪头死去哪里了,昨天说回来都没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不是抓鬼的吗?娜娜不是怨灵吗?他怎么不追来抓呢?
“四姐,四姐!你别吓我!”有亮开始慌张,我看到他慌张地在我面前挥舞他的手。
“我要出去透透气,”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离开灵堂。
“好,我扶你出去。”有亮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生怕我在楼梯上摔下去。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廖羽说过,鬼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人的意识形态而已。
突然,我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我一下。
是的,就是像故意要我摔下去的那样,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控制不住身形,脚下一空,感觉到有亮扶着我的两只手从我的背上胳膊上捋过去,然后脱开。
我听见有亮在尖叫。
来不及为摔下去感到惊恐,我就看到了更可怕的事。
那个女人。
我隔壁那个内衣店的女人。
今天上午刚被警察蒙着布把尸体抬走的女人。
她站在楼梯下对我张开了双手,撑住了我下跌的身形,将我定住在楼梯上。
然后,她飞了起来。
她像是被人踢了一脚那样,往后飞了起来,然后,她碎了……
像一块玻璃一样的碎了。
她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就碎了。
没有碎片掉落在地上,她碎了,然后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