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你吓死我了!”有亮的脸色发白,“我看你真的要去烧烧香啊。”
小男人惊魂未定,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了,那个隔壁内衣店的女人,那个今天上午被抬出尸体的女人,定格在我脑中,她伸手扶住我的动作一直定格在我脑中。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她的来历,而且,这是第二只我不用经过廖羽就看见的鬼。
我确信,扶住我让我避免掉下楼梯的这个女人,已经是鬼了。
陶有亮回去灵堂了,他得参加悼念仪式,娜娜生前他们是经常一起打球的好朋友。
他坚信是“犯冲”一说,让我脸色如白纸,让我在楼梯上差点摔下来,于是他将我安置在大楼外的阳光下,交代我别乱走,他会来找我。
关于娜娜回来灵堂,关于我摔下去时候有个鬼扶住我,我没有跟有亮透露任何一个字。
娜娜走进自己的灵堂,这对我来说是件超级恐怖的事情,我甚至有联想到,四年前的那个冬夜,我是不是也曾经看着自己的尸体,面无表情。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背后一直有人在看着我,并且那个看着我的人,就是我自己。
殡仪馆的楼都是向着西面开着门的,以前父母办丧事的时候,听说过是为了让死者出门向西走,不至于迷失方向。
这让我想起廖羽第一眼看见娜娜时候,跟他说过向西走。
三月的阳光还是冷淡得只剩下明亮,已经能让我心安不少,大概是各种与鬼有关的电影电视,都是拍的鬼是见不得阳光的,虽然我遇见的,似乎不怎么怕阳光,传说的先入为主让我暂时觉得自己安全了不少。
我心里还是怕的,怕娜娜突然又走出来,或者,会走到我面前。而且,既然娜娜会走来,那这个殡仪馆,我看不见的鬼,还有多少个?
不敢往下想,不敢四处张望,我只能是眼观鼻、鼻观口地贴着墙站着,脑子里胡思乱想的。
好在悼念仪式很简短,有亮没多久就跑来叫我了,说是送进去烧了,大家在等着,等骨灰出来后我们再跟着去送葬,据说是公墓。
听到那句送进去烧了,我心里一阵刺痛,这话听过两次了。
跟有亮在阳光下沉默着,这个场所不适合聊家常,我们等着娜娜的儿子捧着娜娜的骨灰盒和相片从我旁边的门走出来。
我一直都没见到娜娜,虽然我一直是提心吊胆,好过他突然出现让我受惊。
送葬的人不多,一个大巴士,全坐下了,想着这车曾经从医院将娜娜的遗体载来,现在又载着娜娜的骨灰去往公墓,我只觉得车子的座位很凉,脖子后也一直凉凉的。
太悲伤的女人没有顾及我的存在,只是哭着,嚎着。
孩子在老人的指点下,一路吆喝着。
“爸爸,我们走了,你跟好啊。”
“爸爸,车子开了。”
“爸爸,拐弯了。”
“爸爸,过桥了。”
那一声声的叫唤,让我头很痛,因为我也曾经这样披麻戴孝,喊着爸爸,喊着妈妈,一路向西过。
这样的情景真的是揪心地痛,虽然我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悲伤的东西,触景生情又怎能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我让有亮朝前倾斜着坐,趴在有亮的背上,这样,我掉眼泪,人家就看不到了。压抑着悲伤,我扭着头朝车后窗看,车里丢出的纸钱在空中飞舞。
我的妈呀,真是躲不过去,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娜娜在车后跟着,灵车开得并不快,娜娜便悬在空中,亦步亦趋地飘着跟在后面。
我保持着扭着头趴在有亮背上的动作,不敢动,怕让娜娜发现我的存在。
但我马上就发现,娜娜似乎看起来不像是走进灵堂时候那副面无表情的木讷。
他似乎是很辛苦,他的脸有些扭曲,他的身体像是一个装满了面粉的麻袋后面破了个洞,很多粉末从他身后飘出,被我们的车带出的风吹走。
那些粉末似乎是越来越多,一飘出来就被吹散,我怀疑这是不是娜娜的意识在被吹散,廖羽没有告诉过我,如果形成鬼这种形态的意识被吹散,将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我心中有很强烈的不好的感觉。
我该不该叫停车子,叫停了车子后我能做什么?
这太荒谬了,这车子上有娜娜的骨灰,有他的亲人朋友在为他送葬,而他就跟在这车子后面,就像是随时要被吹散了一样。
细心的小男人又一次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轻声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犹疑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却听见空中一声清脆的金属的撞击声,两道光在空中拧在一起像高速旋转的钻头一样冲向娜娜身后。
那一黑一白两道光!
不就是冲上娜娜家楼顶时候的那两道光吗?
廖羽!高柔!
我心头一喜。
这个猪头,昨天说好回来没回来,我一直担心着,这会儿却用这样的方式出场,有点帅气啊。
“哎呀!”
在看到那两道光冲向娜娜身后却像是撞到了什么被弹回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轻声惊呼了一下,察觉自己失态,忙回头看下,车里的人们都在专注着送葬的仪式,除了我身边的陶有亮。
他看着我,盯着我,“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他的样子紧张兮兮的,我知道我的样子,跟他差不多。
“你信不信有鬼?”我咽了下口水,轻声地问他。
他迟疑了下,点了下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又问。
我凑近他的耳朵,告诉他娜娜在车后跟着,我感觉到小男人的肩膀在抖,抖得我心里更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小男人连声音都在抖。
“等下告诉你,”我急切地寻找廖羽和高柔,他们被弹开后,似乎失去了踪影。
反而是娜娜,看起来却像是轻松了许多,身体的那个洞像是被堵上了,没有粉末再飘散出来,他的神情,从痛苦慢慢变回走进灵堂时的冷漠。
失去了廖羽和高柔的身影后,只盯着娜娜看,让我觉得很紧张,我扭转身,让自己缩下身形,确保从车后窗看不到我的脑袋,虽然这样的举止,没有任何依据证明可以让鬼看不到我,但能让我自己安心点,掩耳盗铃也是无奈之举。
有亮一直盯着我看,看我偷窥车后,看我转过身,看我缩起身子,他也跟着我缩起身子。
“我……很……怕……”他学我弯下身子压在大腿上,歪转过脑袋,用口型告诉我他的心情。
“我……也……是……”我也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
有亮从我的口型得知我也不知所措以后,就脸涨得通红,一直眨着眼睛。
我突然想到,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信这些东西,我第一次看到成了鬼以后的娜娜,还一直坚信他只是受伤了,有亮只是听我说娜娜跟着,就信了,就怕成这样了。
“爸爸,下车了,你跟好啊。”
伴随着车子的刹车声,孩子的吆喝提醒我们,终于,我们可以下车了。我们到公墓了。
孩子继续吆喝着带着父亲一路前往公墓的壁葬区,说是一来事发突然,二来壁葬是便宜许多,于是娜娜会被安置在这块大大的以满天神佛的雕刻为装饰的石壁中的一格。
到壁葬区的焚香炉处,花圈那些物事被要求留在此处,只有一束公墓代为准备的百合花,被放在了娜娜的妻子手中。
新式的入葬方式让大家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只集体站着对着灵位鞠了个躬,至亲的母子二人就齐齐跪下,重重地磕着头。
有亮丢掉了花圈以后一直挽着我的胳膊,像小女孩挽着男友的那种亲近和紧张,就像怕我随时甩掉他走开一样,时不时地询问娜娜的位置,害怕并好奇地向我所说的方位张望。
“喂,你看!你朋友!”忽听得有亮在我耳边提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廖羽撑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心中一喜,松了口气。
我再回头寻找娜娜的踪迹,一直都心里有些矛盾,对于廖羽和娜娜,一个是变了怨灵的好朋友,一个是让我安心却要抓怨灵的人。
娜娜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我们这边,神情还是一般的冷漠。
我想跑去廖羽身边,被娜娜一路紧张过来,这会儿看见廖羽简直像是看见了天神。
廖羽却似没有看到我一样,单掌撑在松树上,低头不动,我看见全场只有我跟有亮还有娜娜的儿子看到他的存在,娜娜的儿子盯着廖羽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过去跟他的母亲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女人浑身颤抖,猛地站了起来,蹒跚着跑了出去。
所有亲友跟我一样,面面相觑,呆在原地,看着娜娜的妻子在路口打转,像是在找什么。
有亮扯了扯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看着廖羽,他像是终于看到了我的存在。
待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相当的憔悴,胡子长了不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对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文正~你回来吧~文正~跟我回家啊~”
娜娜的妻子的叫唤从远处响起,凄厉的声音撕破了公墓园区的宁静。
“文正~你回来啊~你回来吧~你跟我回家啊~”
娜娜的妻子在路口一声声地叫唤着,众人循着声音追了过去,有亮探着头张望,却不敢跟去。
然后我看见娜娜,像是听见了呼唤,也向声音处望去,只是脚下迟疑,走了两步又停了。
廖羽应该也是见着娜娜那副犹疑的样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你要是不跟去,我也没法救你了。”
“什么意思?”我转头问廖羽。
廖羽贴着我的耳边,刻意回避着有亮,轻轻地跟我说,“他有些迷失,得靠亲人的呼唤让他重新把意识凝聚起来。”
有亮在旁看着我们两个神神秘秘,“四姐,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啦,不关你的事。”我直接把他堵了回去。
他却不甘心,又接着问,“四姐,老蔡还在吗?有没有跟着他老婆走?”
廖羽皱着眉头看着我。
“那个,刚才我看娜娜跟着车子,我很害怕……”我猜廖羽是认为我不该把事情告诉有亮,马上跟他解释。
“你个笨蛋,跟你说了没什么好怕的啊,你要不要拿个喇叭喊给全世界听啊?”廖羽摇摇头,转头跟有亮说,“小孩子别多问。”
有亮低下头,“家里老人说过,喊魂是让迷路的鬼回家,既然在给老蔡喊魂,我想大概是老蔡遇到麻烦了。”
“麻烦,你才是个麻烦,”廖羽斜了有亮一眼,“你家老人没事教你这些干嘛?”
“沧海,”廖羽突然转向我,“我们回去吧?剩下的靠他们自己吧。”
“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去告诉娜娜让他跟着他老婆走呢?”
我看着娜娜犹疑不定的样子有些替他急,我不知道廖羽说的涣散是不是传说中的魂飞魄散,还是其他什么,反正肯定是不好的意思。
“喂,为了帮他回来我已经打了一夜架了,已经很够意思了吧?”
“举手之劳啊!”我想不通他可以打一夜架就去说几句话都不肯。
“你搞清楚我的身份啊,我是引渡人,不是善人,帮他太多我以后怎么做事啊。”
“就是一句话而已啊,有没有这么严重啊!又没人知道。”
搞不懂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别扭起来。
廖羽看着我,冷漠地说了句,“我只负责抓,不负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