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父亲!”左姜叫着正在练剑的谭葭。
谭葭停下,看着左姜:“怎么了?”
“请您帮我过目一张部署图。”左姜说。
“现在?”谭葭困惑地说:“很着急?”
左姜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等一会儿也行。”
谭葭笑着说:
“姜儿是有大发现了,是吗?走吧。”边说边接过侍卫手里的汗巾擦擦脸。
两人穿过花园来到议事厅,谭葭一怔。议事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地图,虽然线条潦草,但高山流水、绿草树林清晰可辨。
“姜儿从何得到此物?”谭葭兴奋地问。
“是我自己画的。凭着记忆画的,估计会有小误。”左姜说。
谭葭猛地看向左姜,满脸的惊异,然后是深深的赞赏:
“姜儿是将才!”
“我寻找很久这样的图,可惜找到的图都不尽人意。我也是根据找到的图,捡出打仗所需的地形画出来的。”左姜被父亲夸得有点窘,解释着。
“这也很了不起。对地形的记忆和善用,是你的特点和长处。”谭葭分析着。
“父亲,今天我请您来,是因为我找到了破邶国箭阵的方法。”左姜踌躇满志地说。
“哦!那快说说。”谭葭急切地询问。
“父亲,我们的驻守边城周围都是平原,没有天然屏障,这些年士兵疲于奔命,基本都是肉搏战。硕儿刚刚中箭时,我以为是近箭射击而亡,但后来我查看他的尸首发现所中之箭,箭身短、箭头细而利,不同于原来邶国所用之箭。而且我试了此箭的射程,远远超过原来的箭。我断定此箭来自远处的埋伏。”左姜对着地图侃侃而说,谭葭频频颔首。
“父亲,你看这是我们两军对阵的场子。长年两军对垒,大家都疲了,所以基本都在这儿,懒得换场子了。”左姜脸上有几分无奈和疏离:“这片场子北边是一片树林,其余三面都是一望无尽的平原,不可能藏人。我推测他们的箭阵就埋在这里。”
“这片林子树高叶茂,若他们不砍林,箭是无法飞跃树木后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谭葭托着下巴皱着眉头说。
“父亲说得极是。父亲,你看。”左姜走到议事厅中央的长桌上,拿起一张图展开。
谭葭看见后惊呼一声:“可是他们已经成功制造了这种弓箭!”
“这是我画的,父亲。”左姜说:“我猜他们没有发明。但他们一定在弓上设置了推力,否则箭不可能穿越高树。我基于这种想法,在弓上加了一个臂,让弦扣在这个臂上,然后定住目标后再发射。父亲以为如何?”
谭葭沉思了一会儿说:
“今天晚上我领你见一个人。到时候再议。”
月朗星空,微风习习。左姜默默地走在路上,微微闭会眼睛,闻着淡淡花香,长长舒口气。自然万物都有轮回,人却只能消逝远去。
“父亲。”左姜拐进一个狭窄的胡同,看见父亲和侍卫站在胡同口等她。
“你怎么没带一个侍卫?舜华也没随你来?”谭葭问。
“都城里很安全。”左姜对谭葭笑笑。
“还是小心一点。”谭葭对着左姜说。
“记住了,父亲。”左姜点点头。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百米。这里都住着寻常百姓人家。现在已经夜半,胡同里寂静无声,偶尔几声犬吠和猫叫,却平添几分暖意。左姜似乎听见每扇门里面的鼾声:悠远而幸福。左姜的心儿瞬间柔软,小时候姨娘家小村落的安宁是她心口的朱砂痣:美丽而眩目。
“你在这儿等着。有异常就猛烈咳嗽三声。”谭葭对着侍卫吩咐着。
这户人家的门只是一个木板,连个门拴都没有。谭葭轻轻推开门,左姜随后走进院里。院里中央点着一盏暗淡的油灯。
“邢棣!”谭葭轻声叫了一个名字。
左姜听见咕碌碌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安着轮子的椅子从屋里出来,上面坐着一个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男子,男子面孔却很年轻,应该和硕儿年龄相当。男子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姜儿,见过邢棣。”谭葭回头对左姜说。
“在下左姜见过邢棣前辈!”左姜身着男装,打个抱拳礼。
“阿爹,她叫我前辈?嫌我老。”说罢邢棣吱吱呀呀地挪着椅子回屋去了。
左姜一脸错愕。
“邢棣!”谭葭严厉地叫了一声。
“来喽!”邢棣又吱吱呀呀把椅子开回来了。左姜觉得他的椅子就像一个站车,来去自由。
“今晚有正事,别闹!”谭葭严肃地说。
“啥正事?难道天下太平了?”邢棣嘻嘻地笑着说。
“姜儿,你把那张弓的图给他看看。”谭葭对着左姜说。
左姜从口袋拿出那张图,展开,摊在自己手上,走到邢棣身边给他看。邢棣却仰着脸看着左姜,笑嘻嘻地说:
“阿爹,我觉得她越长越丑!和硕儿结婚时水灵灵的,现在愁眉苦脸的,像个活寡妇。”
左姜听见最后一句话,左手刷得收起图,右手两个手指一下擒住邢棣的脖子,把他从椅子上吊起,邢棣的脸儿瞬间青紫,无法说话,用一只手拉扯着左姜的胳膊,另一只手乱晃着指着谭葭呼救。
谭葭却站立不动,阴沉地看着邢棣说:
“硕儿过世了!被邶军箭阵所杀。”
邢棣瞬间放弃挣扎,定定地看着左姜,一会儿泪流满面。左姜看着他,又看看谭葭,放下他。大家静默着,不知道如何打破这黑暗。
“他上次不是让你捎信给我:再打一个胜仗,就让王把我放了吗?死前他是怎么交待这事的?”邢棣慢慢地说。
谭葭叹口气说:
“姜儿把图给他。”
左姜这回把图甩在他的大腿上,走回谭葭身边。
邢棣打开图,看了半天也没抬头也没说话。
“你看看能否制造出来?还需要怎么改进?”谭葭说。
“又一个新型杀人兵器!为了硕儿报仇?”邢棣低着头说。
“为了我们活命。”谭葭回应着。
“人人都为了活命,可天天都在死人!多么奇怪的逻辑。到底谁想活命?”邢棣幽幽地说着。
“别废话了。天亮之前你还得回去。”谭葭有点呵斥。
“你凭什么吩咐我,还呵斥我。你也不是我亲爹,你也救不了我,还总让我给你干活!”邢棣突然嚷着,把图扔在地上。
谭葭走过去,捡起图,抱着邢棣说:
“我是你阿爹。我会救你。明天给你送女儿红一坛,香红楼歌姬一个。”
邢棣推开谭葭,有点扭捏地说:
“这是你自己承诺的。”说完摊开图:“可以做。只是这个臂只能木制,因为青铜做臂消耗太多。木制臂力有限,箭的射程远不了多少。你打算怎么触动发射箭头?”
左姜急忙上前,指着图说:
“我打算在臂的后面安个扣,和弦勾相连……”
“聪明!”邢棣突然紧紧抓住左姜的手上上下下摇晃着。左姜惊讶地挣着,谭葭则笑眯眯地看着邢棣说:
“我说给你介绍一个奇才,你没失望吧?”
“还是阿爹对我好。左姜,你来我那儿,和我一起住吧。我俩天天研究这个。”邢棣仰起头满脸企盼地看着左姜。
“你那儿是好地方,哪有人主动进去的!”谭葭嗔怒地说:“快点再看看。有什么改进的?”
“我带回去。后天晚上阿爹再把我弄这儿来。”邢棣卷着图塞进上衣里:“我回去了。明天早晨还有一把剑要交付。左姜,你有空来陪我。我叫邢棣,受过刑的一种树,不过还有根儿!”
邢棣摇着轮椅走出了院子,一会儿吱吱呀呀的声音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