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鬼见愁。人若进,命到头。”
夕阳西下,走在路上的苏晓反复念叨着这句刚刚听说的,在村子里流传着的民谣。
孩子们的好奇心总是涉猎一切新鲜接触到的事物。正如刚刚的三英妹妹,兴高采烈对苏晓说起的这段流行于村子里的民谣。一下子就把苏晓的注意力全吸引住了。
关于德全楼的事情,以前也在村子里说别人说起过。据老一辈人的猜测,可能还与自己的身世有关系呢。记得初次听说的时候,引逗起苏晓强烈的好奇心,总去向别人打听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每次莫衷一是的回答,就是个荒废的小酒楼。渐渐的,这样平淡无奇的答案再也不能让他感到好奇。直到最近,德全楼新又起来了风波,把这个曾经恐惧一时又被人遗忘的地方再一次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成为全村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以至于人们竟会渐渐忘却以前这所荒废小阁楼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新名字,烟雨楼。
水牛听话的跟在苏晓身后,嘴里还在不停蠕动着,一副乐此不疲的呆萌样子。
斜阳晚辉里,水乡的人家大多升起了烟火。下面支撑着几块石头做成炉灶的样子,上面架一口大锅,升腾的热气里飘出来鲜美的味道。这种熟悉的炊烟感觉,不用掀开锅盖就能猜出来里面的沸腾翻滚美味的内容。倒也是,普通的乡村人家里能吃些是什么呢?无非是些应时的水产东西,还得捡着个头大且美观的去鱼市变卖。剩下小鱼小虾等等的下脚料,搭配些河边能挖到的野菜秧子炖在里面,每日几餐,不外如是。
身在富贵之中,求富贵的味道,永远得不到答案。就像一个人身在蜜罐里,然后有人向你讲解甜蜜的滋味是多么的享用。再怎么丰富生动的藻词,不足以让你明白享用的幸福感觉。倒是困苦人家的一顿粗茶淡饭,艰苦至极的环境里,哪怕一点点甘甜。胜过词汇万千的讲解。
苏晓反复念叨着,这句简短的民谣似乎具有某种魔力,让他深深沉浸其中,如醉如狂般痴迷。
苏晓目光呆滞看着前方,脚步不自觉的向前慢慢移动。要不是听到有人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天晓得如此的梦游神会晃荡到什么时候呢!
“苏晓……”听得出来是刘妈的声音,低压沉闷的语调透出来无限的关爱。细想起来,刘妈这十年里谨守对村长的承诺,绝少同村子里人交流。她和外人之间只是一些简单的交际用语。当有些热心人惹不住问起她的过去时,一脸沉闷到黑天昏地的冷漠代替所有回答。即使是对自己无比关爱的孩子,两人之间也只能听见苏晓在喋喋不休。刘妈重复着单调音节词汇的回答,嗯……嗯……是……是……
苏晓牵着牛走到家前。刘妈站起身来,用围腰间的粗布巾擦着手,脸上一副诧异无奈的表情。
“呀!!!”苏晓也惊讶的意识到。自己怎么把给人家放的牛签到自家来了,真是糊涂。“刘妈,等我会儿啊,还了牛我马上回来。”
苏晓赶紧调转身形,加快步伐往前走了几步,可惜手里还拽着牵牛绳呢。你往前疾走,人家后面有实力派的体重选手牛大哥在拖后腿。水边的泥泞路面特适合打滑,就摔了冒失鬼一个啷当。
“呀!!!”这次轮到刘妈心里一惊,惊讶了。她正要往前走去看看摔得严重不?人家苏晓的动作比她行动的快,一摔一起仿佛瞬时间完成。在刘妈担心的同时,冒失鬼已经又牵着牛往前走了。
刘妈看着苏晓壮实的身影,想起刚才滑稽的动作,内心的伤感不禁油然而起。世事难料,有谁会想到天与地的身份反差,弹指一挥间居然会靠的那么近……
让苏晓帮着放牛的是孙二娘一家,苏晓小时候就是吃着人家的奶长大的。那会儿二娘刚生育完自己第一个孩子不久。二娘常对人开玩笑的说,自己的孩子大顺从小就爱闹,不好好吃奶。有时候胀的很厉害可就是不吸吮,想吃的时候偏又赶不及时了。幸亏有小苏晓,人家孩子从小听话,长大后一定成器的。因此她对苏晓从小就格外关爱。二娘家有两艘渔船,在乡村也属于比较殷实的人家了。所有一直在暗地里想方设法帮补着两个外来的可怜人。当苏晓长大以后,总得找个事情做吧!二娘就让家里额外买回来一头水牛,忙时给家里耕耕水田,平时就交给苏晓看管。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工钱了。
苏晓把牛拴进牛棚,跟东家交待一下。惊喜的发现,呦,不错啊!今天还有格外的工钱吗?
乡村廉价的劳力,像苏晓这么大的孩子给别人打工。所谓的工钱就是每天给点余粮剩饭陈鱼烂虾什么的。遇到大的节日给几升米,算得上特别关照的恩惠了。
今天的苏晓提着小半袋米兴匆匆的回家,那股高兴的喜悦劲头别提多高了。“刘妈,刘妈……”离家很远就能听见孩子叫喊的声音。
这时的天色已经微微犯黑,从木楼的窗口可以看见昏黄发暗的油灯,支撑着屋里温暖的小世界。
刘妈慢慢走向门口,就看见了跑过来的苏晓。
“今天……今天……”苏晓上气接不着下气的说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快看,有米耶。”一边说一边炫耀般把手里的小布袋递给刘妈。
刘妈略微掂一下份量,不错,有小半斗呢,可以吃些日子了。她没有理会苏晓的兴奋,转身往炉灶的地方走去。锅里蒸汽滚滚的热水似乎也在等待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米来了嘛!
苏晓尾随着刘妈走进来。屋门处有一个广口的大水缸,那是苏晓的盛放水产的宝库。把渔钓的工具往水缸边随手一放,再把竹篓里的东西倒进水缸里。
“刘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不但干娘那给了米,你也做了这么多的菜呢!”苏晓一进屋子就发现了桌上丰盛的摆盘,有炖的鱼,有河虾还有螃蟹,居然腊肉也有,那可是只有在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啊!
刘妈在炉灶前熬粥,听到苏晓问题的反映依旧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沉默。把对孩子而言很重要的问题变成了不表态度,置身于外的淡漠。
苏晓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些。他趴在桌子上等刘妈吃饭,自顾自的自言自语:“烟雨楼,鬼见愁。人若进,命到头。”
“哐啷”一声响,从刘妈煮饭的地方传过来。
“怎么了?”苏晓飞奔着跑过去,发现刘妈手里拿的长勺掉进了锅里。飞溅出来的热滚饭汤溅了她一手。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整个人呆住了一样。
“刘妈!刘妈!”苏晓一边喊叫着名字,一边跑到外面拿着一只小木盆舀了凉水进来。“快把手伸进去冰一下。”
刘妈呆呆的把手放进盆子里,眼睛里惊恐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而来的镇定,这种情绪的忽然转变让苏晓觉得害怕。他感觉刘妈忽然变了一个人似得。
盆子里的手只是在里面略微停留了一会儿。刘妈拿起锅灶旁的竹长杆,把饭汤里的长勺捞出来。长勺在饭汤里被浸的很烫手,可刘妈却不觉得热,神经近乎麻痹般的平静,盛了两碗饭拿到桌子上来。
“刘妈,你的手,不疼吗?”苏晓关心的声音问道。
“没事,一会用布裹一下就好了。”刘妈低沉着声音回应道。“苏晓,过来坐吧。今天是你十岁生日,来吃饭。”
“嗯。”苏晓听话的走过来坐下。自己的生日?原来如此,可惜自己都忘记了。本来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他隐约感觉到现在的刘妈有点不对劲,至于怎么不对劲了?又说不出来。他端起饭碗,碗里的液体还没喝进去,眼中委屈的液体已然流了出来。
“快吃吧,吃完给你说个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嗯。”苏晓听话的点点头,强迫着自己把碗里的盘里的包括眼睛里的东西都咽下去。
他在想,自己久久盼望的那个奇迹,终于来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