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咫尺的距离,有时远隔着天涯。就好像晴朗的夜晚眼望群星,那些仿佛触手可及的小精灵们。视觉带来的假象把距离无限拉近,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引诱你伸手去触碰。才知道现实里的距离,好像已经看见了希望。其实更多到来的可能是失望,甚至绝望。
夜,还没有完全黑透。昏黄的油灯,突显出忧虑的气氛。蝉噪林越静,在躁动中反而觉出死寂的可怕。鸟鸣山更幽,深幽的山谷因为一两声鸟叫,把静谧气氛烘托到深沉的极致。昏暗的水边阁楼里,油灯下支撑起来的小小天地。混迹在无边的浅夜时分,加重了某种不确定的气氛,一种类似于死寂的沉默恐惧。
当平日里想想都会流口水的饭菜,却以今天这样特殊的场景摆在面前。
苏晓和着眼泪咽着这些美味,味如嚼蜡一般,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了。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以至于口中吞咽着食物,却偏偏忘记了自己正在吃饭。遗忘,有时并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而是重要的信息太多,把记忆混乱。因为想的太多,所以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刘妈不时把桌子上好吃的东西夹到苏晓碗里,自己却只是吃些剩下的青菜。再看两只饭碗里的内容,一只满满被米饭占满,甘美饭香的基础上,好鱼好肉舒服的躺在上面,惨淡着另一旁饭碗清汤寡水的场景。
“刘妈,我吃不下了。”囫囵吞下满嘴的食物,苏晓呜咽着说道。他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夹出来放到刘妈的碗里。“您也多吃点,我真的吃不下了。”
“嗯。”晶莹的泪水从刘妈眼角溢出来。精心准备的饭菜吃出了这种味道,刘妈心里多少有些懊悔。事已至此,徒增一些多余的伤感更是无益。
刘妈强装着镇定,欣然接受孩子孝心的好意。她夹起苏晓放过来的东西,大口吃下。一边吃一边催促着,“行,刘妈吃,你也吃。吃完东西刘妈就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嗯。”苏晓听言后很听话的端起饭碗。学着刘妈的样子。暂且把悲伤化为食欲,应该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夜色如墨迹,完全铺展开来,压抑了周围的一切。昏黄灯光的小木楼,饭桌上吃剩的渔家饭菜。窒息的空气里,苏晓和刘妈相视而坐。苏晓呆板的表情,眼望刘妈,期盼着已经应承自己的奇迹声响。
刘妈的眼睛看着苏晓,神情却在游离中,脸色黯淡,笼罩着无限哀愁。
刘妈轻声叹息,满面的愁容过境,渐渐平息下来。有些事情注定要面对,即使自己已经逃避了快十年的光景。
“唉!”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有些事情该是让眼前的可怜孩子知道了。“十年前的夜晚,当时我抱着你来到这个小渔村……”
苏晓的眼睛紧盯着刘妈,严肃与期盼的表情里好像都忘记了呼吸。他在心里盼这个时候已经很久了。哪怕真的忘记呼吸,以死亡来换取答案,他也愿意。
哀莫大于心死。死亡有时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一死来求得内心的明白,相信不少人会义无反顾。如同朝闻道夕死可矣形容的那样。
苏晓的精神高度集中,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字眼。
偏偏在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忽然而至的神秘响声吓了他一跳。同时也把他从刚刚快要窒息的环境里拉了出来。
“谁啊?”苏晓的询问回应着敲门声。昏暗油灯下的询问没有换来应有的回音。“奇怪啊,这个时候从来没人会来敲门啊。”苏晓低声嘀咕着。事实上,不但是这个时候。在任何时间里,自己的家门从没被人敲起过。深居简出的刘妈在村子里没有相熟的人。因为当年村长的嘱托,自然也没人会来家里了。
“咚咚咚……”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好像正在抱怨屋主人迟来的开门动作。
无奈的苏晓只好跑去开门。
从饭桌跑去门口的短暂瞬间。阁楼的窗口忽然有一阵风似得身影掠过。然后在刘妈面前的桌子上飞进来一团小纸条。精准的手法,力度,若不是精深的内力厚积薄发,纸条绝不可能这般轻松的落在刘妈面前。
刘妈也感觉到了异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吃了一惊。她迅速把纸条攥在手心,然后移身来到窗口的位置往外面张望。除了满目寂静的漆黑,静谧诡异的夜色之外,再不能看见其他的东西。
刘妈站在窗口,打开刚才飞进来的纸团。
“勿谈烟雨,子时楼见。”简短的几个大字,深深印在心里,刘妈好像明白了什么。淡定的脸色重新挂上死寂的沉默。果然,现在还不是让苏晓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有些事情,不能知道的时候让人知道,无疑会是件天大的祸事。知道的越多也就越是危险。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讲话。为了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孩子。还是狠下心让他继续抱怨,所有的苦难由自己来背。安静的守着孩子,看他慢慢的成长。
苏晓打开屋门,除了一片的漆黑之外,看不到任何人迹。“真奇怪,是谁呢?”他小声嘟囔着关上屋门,看见了在窗口呆立的刘妈。
“刘妈。”苏晓呼叫的声音传过去,窗边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回应。“刘……妈……”苏晓加重了语气,拉着长音呼喊道:“你怎么了?”
刘妈依旧在思考犹豫中徘徊不定,对于周身的一切置若罔闻。
苏晓小心的跑到刘妈身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把精神处在游离中的刘妈拉回自己身边。
“吓……”可能是刚才的刘妈过于关注了,回过神来,身边忽然多了苏晓的身影,她下意识的感到一丝的诧异。
“刘妈,你没事吧?”苏晓把刘妈的反常看在眼里,小心的询问道。
“没没……事,……嗯……,我……没事。”刘妈说话的语气断断续续,“咱们回桌子那坐下吧!”
两人重新坐回到桌子旁边。刘妈的神情也终于又坚定了起来。一切的一切,虽然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变动。现在看起来又像是没什么变化一样。同样是苏晓紧张的眼望刘妈的表情,刘妈也态度坚定的样子。
该来的总会到来,如果结局事与愿违不曾到来,只有一种原因,不该来。
思考中的波涛汹涌,那般激烈的起伏。最后终会归于平静。同样的哀莫大于心死,对于苏晓而言忧伤过度,总归还知道悲哀。刘妈心底的灾难,在万念俱灰之下异常的平静,应该是最不幸的情况,心都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苏晓平静的说道。“对不起了,孩子。有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为什么?”苏晓吃惊的咆哮着:“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对不起。”没有多余的解释。刘妈自认为已然心如死灰,无论再发生什么自己也能坚强的面对。可是说道歉的时候,语气中还是带出哽咽。刘妈眼眶微红,明显已经不能再从容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求你了,刘妈。告诉我吧!”苏晓不死心,他央求着刘妈,也是在恳求命运,不要对自己这么残酷。
“对不起……对不起……”刘妈低着头,微弱的臆语声喋喋不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啊---”苏晓大吼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门口,狠狠的力气把门拉开,跑了出去。
身后的刘妈依旧低头呜咽着,重复着对不起的声音。她被淹溺在感情的骇浪里,依仗着本能的反映,重复着这句道歉的话。仿佛魔症了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感觉不到。
昏暗的夜色弥散在四周,苍穹里隐隐闪烁着的繁星,会不会看到地面凄苦如人间,心中黑暗的色彩可以比此时的夜色更浓烈好几倍呢?
苏晓拼命跑着。他想逃离这黑暗的夜色,哪怕是看到一丁点的光明。可惜,卑微的人类,单单只依靠自己的努力不可能摆脱现实的残酷。当他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依旧是身处黑暗里,依旧是满满的绝望,得不到解脱。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质问命运之神,为什么这样对自己。人生,人生,人不是要生下来吗?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死路一条。
“死。”苏晓似乎想到了可以解脱的方法。他已经跑得没有力气了,只能一步一步,丧尸般行进着,然后想到了那条对抗命运的绝路。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自己熟悉的池塘边。已然生无可恋,不如从这个熟悉的地方跳下去。然后,然后……没有然后的然后,解脱以后,也许会更好呢?
脚步浸入冰冷的水中,猛然的刺激,让苏晓惊醒过来。他看着眼前乌黑的水面,恐惧不由丛生。原来解脱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多少人,当承担不了生之重时。感性下的冲动很容易偏激。到后来,潮起潮落,人生依然继续。连死都不怕了,何惧生呢?
停留的脚步浸泡在水中,苏晓在脑海犹豫不决。
“啊---”愤怒的嘶吼声从他幼小的身体里歇斯底里的喊出来。是在抱怨命运的不公。在抱怨里也充满了嘲讽,胆怯懦弱的自己终于还是被打败,连自以为坚强的勇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