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潼看着苏辰苍白的脸庞,轻声问:“他还活着,对吗?”
苏辰抬眼望她,一双桃花般眼睛闪一闪,又转到一旁,咳了两声才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
“我在武桥的梦里看到,那边要求他把你交出去。”
苏辰略有些错愕地看一眼她,傅潼正盯着他,眼睛黑黝黝如两颗亮晶晶的黑曜石,苏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在想,如果他们已经确定他死了,新君不用再忌惮有人抢那个位子,那为什么一定还要抓你?所以,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苏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此尖锐而无视自己的问题,又不忍心打击她满腔满心的希望,只能无奈地笑笑,轻声说:“或许吧。”
傅潼似乎也觉出来自己那样的问话有些不妥,忙转了话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如果武家要把你交出去怎么办?”
“昨晚武家老四拿了一些药过来,我连夜赶了一批出来,给云旗服了,他现在还在睡,伤势没有继续恶化,这已经好消息了。”苏辰慢慢地说着,将傅潼带来的肉粥倒了一些出来。
傅潼不耐烦,将东西自他手里拿过来,细细摆好推到他面前:“那你呢?”
苏辰冲她微笑,“我自然没事,这点伤,死不了。你不用瞪我,我怎么也是一只大妖,很难受伤,伤了也很难好,好在时间于我最不是问题,慢慢养着,总会好的。”这说话并无不妥,但在傅潼听来,不由得觉出几分红尘寂寥的况味来,她想起若君子期不死,这会这样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心里就越发的难过起来。
苏辰不知道她心里愁肠百结,接着说:“至于那边,放心,武家老二既然让我们进城,不会轻易把我们交出去。”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他。”傅潼嘟哝着,她想起武桥一瞬间满身诡谲的杀意和戾气,还有些害怕,“你之前你跟我说他中毒了,是怎么回事?我今天提了一句,他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的。”
苏辰喝了一口粥:“他八月时候,被胡杨用星辰石重伤。星辰石,你可能不清楚,是妖界特有的一种物质,据说是有星辰坠落那一界所化,很小的一粒都有极大的能量,寻常小妖碰都碰不得。星辰石在那一界也极为罕见,每一粒都价值不菲。因人妖两族不同,星辰石对妖族只是肉体伤害大,但是对人族来说,除伤及肉体外,还会让人疯狂,所以一直都是对人族大修行者的必杀器。”
“疯狂?变成疯子吗?”
“每个人都不一样,似乎是可以激发人偏激狂躁的一面,被伤的人大都会变得暴力嗜杀,疯狂地执着于某一件事物,慢慢失去理智。”
傅潼想起武桥眼睛中那一抹暗红,不由一阵心悸:“可以解吗?”
“可以。那一界有一种叫做翠雀的花,它的花蜜呈乳白色,流动起来如云如雾,称为云梦。云梦就是星辰石的解药。”
“那武桥?”
“武桥当时拿到了解药,胡杨当时也受了伤,胡修远用云梦换了胡杨的药。”
“那武桥为什么还是会中毒?”
“我猜测,可能是他受伤期间恰逢他大哥自杀,他悲痛过甚,心脉受损,星辰石的毒没有解干净,所以他每逢心情激动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就会被影响。”
苏辰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傅潼,笑着问:“怎么?担心他?”
傅潼瞪他:“我是担心所有人性命交到一个疯子手里。”
苏辰将粥喝完,安慰她说:“放心,他暂时不会疯。”
傅潼不放心,“那他要是答应了把你交出去怎么办?”
苏辰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只要红衣还在我们这边,武二不会把我交出去。”
说完要将餐具收起来送回厨房,傅潼按住他的手:“辰先生,”她嘴唇抖了抖,脸颊涨红了,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沉默下来,双肩颓然垂下。
苏辰低头看着她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很短,没有涂任何颜色,手背上有几处小的擦伤,伤口已经结痂,是暗暗的红色。她的手不大,覆在他的手上仅能盖住手掌的部分,手指微凉,仅掌心处透出暖暖的热意。苏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如安抚深夜噩梦的婴童,“因为我的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待傅潼再问,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想回去找子期,想要确定他的生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小白他们还在那边,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休养,相信他们,不给他们添麻烦。天罗大阵可以帮我们拖住大公子的人,拖得越久对我们,对子期对小白都越有利。理智一点,好吗?冲动不会有帮助。”
傅潼还要再说什么,苏辰笑笑,掏出一条细小的金链子出来,金色的锁骨链,下面坠着一枚黄豆大小的荷铃:“你把这个带上吧。铃铛有镇魂凝神的作用,你现在虽然可以入梦,但有很多法门不了解,有这个,可以帮你不要迷失在别人的梦里。”
傅潼把链子拿在手里,明白是苏辰担心她晚上要追溯武枫记忆的事,她见过苏辰的那枚金荷铃,知道铃铛是天狐一族惯用的法器,不由得十分感动,便不多说什么,点点头戴在了颈上。
小小的铃铛垂在锁骨中央,傅潼觉得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从铃铛里传到了身体里,柔柔地,带着一丝触电式的酥麻感,极快,便消逝在四肢百骸里,她觉得身体暖暖的,舒服极了。她不由得叹息一声,问苏辰道:“这是?什么?”
苏辰笑着说:“就是个护身符。等下我再教你几个入梦的法子,你回头可能用得着。”
.
待傅潼告辞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苏辰自去休息,明红衣送她出来。
明红衣给傅潼的感觉很微妙,她们相识不过两天,但是她总觉似乎已经很久,明红衣身上自有一种让人安静的气质,她低调、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同样的也没有疏离感。交谈时,她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双大眼睛通透清澈,直直的似乎要望到人心里去。
明红衣似乎感觉到了傅潼的目光,微笑着说:“很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傅潼忙摇头:“不,不,不,你做了很多,真的多亏了你。不然云旗和辰先生的伤不会好这么快。”
“辰先生救过我,我也希望能帮上忙,只是我忘了很多事情,好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的眉头皱在一起,有些难过的样子。
傅潼冲她笑笑,感慨着:“我以前也觉得万事努力一定要做到最好才对,但是最近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拼了命也改变不了结果的。能做的无非是有力尽力,无力尽心吧。你也别想那么多。”
明红衣感激地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走到院门口,明红衣叫住傅潼,小声地问:“傅小姐,你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
傅潼诧异地望着她,一脸不解,初识时,云旗重伤不醒,众人忙着救治,苏辰只是简单地告知了他们彼此的姓名,并未与她说过明红衣的事情。
明红衣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地笑道:“看来你也不知道。我之前大病过一场,失去了很多记忆。”
傅潼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能建议道:“辰先生知道吗?我是说,他知道你失去的记忆是什么吗?”
明红衣摇摇头:“他只说时候未到。”
傅潼看着她难过表情,忍不住说道:“别着急,我有个朋友,是做警察的,我让他......“话未说完,她突然想起路林至今还下落不明,不由苦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忘了他现在,现在,现在在休假,对,休假呢,等他回来,我让他帮你查,肯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明红衣低声说:“我不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我丢失的,是最近几年的。辰先生救我的地方,其实距离这里很远很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而那个人就在这城里。所以,我就跟他又回到了这边,在城外开了一家店。”她抬头冲傅潼微笑,笑容真诚,带着苦涩,“谢谢你。”
说完便点头转身回去了,傅潼呆呆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后,忍不住想,若失去一段记忆,是不是就代表失去了一段生命?
.
傅潼走到马路上,正是晚高峰,车辆川流不息,人群汹涌,她突然有种不真实感,身后苏辰的小院周围依旧是错综复杂的狭小胡同,破败老旧,不见半个人影,似乎是被时间遗忘了,独自在闹市中静默成一幅落满灰尘的油画。
她忍不住怀疑,这些时日的种种,其实也不过是幻影一场,如儿童追逐的肥皂泡泡,看起来晶莹剔透,却终会破裂,连碎掉的渣渣都无处可觅。但她裂裂的心痛是真,每当她要将一切归于幻梦,她胸部左侧就会以撕裂的姿态提醒她,曾有人,为她挡在刀锋之前。她无法忘却那一道决绝身影,他转过头望向她的最后一眼,含着笑,却将她推到绝地,她知道此后余生,无论他是生是死,她却终究是没救了。苏辰说要她理智,她听,因为虽然生命不如他们一族长久,她却是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求一个答案的了。
傅潼站在街头,良久良久,渐渐感觉夜幕四合,沉沉将她笼住。
有过路行人不小心撞到她,道了一声:“对不起。”匆匆走掉了,她一个趔趄,却终于从梦魇一般的迷惘中清醒过来。她长舒一口气,转了转有些发麻的脚踝,正要走,突然有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