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白日的喧嚣、浮躁、不安通通化成了霓虹闪烁,继续将人心扰动。
刘莹莹哭了笑,笑了哭,终于耗尽心力沉沉睡去。躺在她身边的傅潼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来,看着好友的睡颜,沉默半响,伸出手在她额头轻轻按摩了几下,将她皱着的眉抚平,“好好睡吧,我会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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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有多少人不眠不休,悲伤或是欢喜,激动或是平静,黑夜终究会过去,当第一抹阳光撕破夜的帷幕时,武桥将一笼蒸饺推到傅潼面前,轻声说:“这么早找我,傅小姐一定是有紧急的事情。边吃边说吧,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饱了再做。”
傅潼点头说谢谢,看了武桥一眼,轻声问:“谢谢你能来。我就开门见山,路林是在你那里吧?”
武桥看着傅潼,和好友相聚之后,她应该是哭过,一双眼睛还略有些红肿,但是脸上却多了几分血色,整个人比前一天看到时精神好了不少,她说话时声音低沉,带几分沙哑。
武桥笑笑:“傅小姐,有些问题,我是不会正面回答的。”
傅潼点点头:“我明白。”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桌子上,抬眼望着武桥,“这个你认识吧?”
这是一个项坠,是黄铜制,作闪电状,似乎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已经磨损,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武桥的眼睛一眯,倾身向前,声音中多了一丝杀气:“这是小夜的。傅小姐什么意思?”
傅潼迎着他带着寒意的双眸,轻声说:“武夜现在好好的,你不信可以让人去看。”
武桥盯着她的目光锐利不减,等着她下文。
傅潼似乎并不习惯这样有压迫力的目光,略有些紧张地咳了一下,强迫自己没有把目光移开:“这件东西是从莹莹那里拿到的,武夜先生把它落到她家了。”
武桥的目光缓和了一些:“傅小姐一大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还这个?”
傅潼摇摇头:“当然不是。”她低头思考片刻,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又黑又长的两道眉毛,像是浓墨淋漓的画在苍白脸上,“武先生,我昨天所讲,都是真的,只是有件事情我没有说。这次妖界之行,我获得了一种能力,我可以,看到别人的梦。”
武桥问道:“是怎么样看到?”
“就像看电影一样。”
“能和做梦的人交流?”
“不能。只能看着。”
武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种能力,修行者中也有人有,只是很罕见。”
傅潼苦笑一下:“我不是修行者,也不懂那些,我控制不了看到谁的梦。之前的时候,我只能看到熟悉的人的梦,在我们都睡着的时候,比如莹莹,我最常看到她的梦,最开始我知道路林出事,就是频繁的看到莹莹的梦境。”
武桥将一个煎饺塞到嘴里,含糊地说:“你说,之前?那现在呢?”
傅潼低头看了一眼那枚吊坠,轻声说:“这枚吊坠,昨天莹莹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武桥喝了一口豆浆,将吊坠拿在手里,轻轻笑了笑,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你应该是对法器有所感应了。这吊坠是我亲手做的,是一枚初级的法器,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只是晚上的时候会发点微光。小夜小的时候,很喜欢哈利波特,他一直想做魔法师,可惜的是他没有法术方面的天赋,最后还是修了武道。我们家修行的方向很早就会定下,当时他很沮丧,我就做了这个给他,想不到这么多年他还一直戴着。”他顿了顿,将吊坠收了起来,问道:“傅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傅潼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昨晚,睡着的时候,那吊坠就拿在手边,然后,然后我看到了武夜先生的梦。”
武桥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接着笑嘻嘻地问道:“小夜的梦?哈哈,他能梦到什么?不是跟人打架就是春梦,你看到哪个?”
傅潼的脸微微一红,低头抿了一口水:“都有。”
武桥一瞬间的脸色极为精彩,他难得一见地有些难为情,那感觉像是被人找上门告状的熊孩子家长。
傅潼直截了当地说:“武夜喜欢刘莹莹,路林被关在武家老宅后院的假山下面,对吗?”
武桥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薄如刀刃,裹挟着泠冽寒意:“傅小姐,这只是梦。”
傅潼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平稳正常:“这不只是梦,武先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吊坠的原因,我不光看到了武夜先生的梦,还看到了你的。”
武桥微微坐直了身体,收起了嬉笑玩闹的神态,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连声音都阴森可怖起来:“傅小姐,能力这么用,会伤了你自己。”
傅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强忍着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武先生,我没有窥人隐私的意思,这个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来,告诉你这些,是想,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武桥眼中带着几分冷漠:“如果那姓君的小子没死,你或许还可以跟我谈合作,但是现在,你拿什么跟我谈?”
傅潼的呼吸一滞,心裂裂的痛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武先生,你所求的,是你大哥的死因,为此你才会让辰先生他们进城,否则大可以将他们扔给城外追杀我们的人。”
她停了停,一双眼睛黑亮,“辰先生可以给你一些你想知道的真相,我或许也可以。”
不待武桥回答,她伸手指了指武桥胸前:“那枚戒指,也是一个法器吧,我在明姐姐手上看到过一摸一样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枚,应该是你大哥的吧。”
武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冷冷地说:“你想做什么?看我的梦?看我大哥的梦?死去的人也有梦吗?”
傅潼觉得自己的手要碎掉了,距离这么近,武桥的呼吸似乎就在耳边,她能看到他眼中,黑色瞳仁后,有暗暗一圈血色红晕,让他脸上突然多了一些妖异的杀意。傅潼突然觉得有有些害怕,这个男人给她的恐惧感比当日追杀他们的那些妖更甚。
她努力让自己放弃挣扎,轻声说:“亡者没有梦,但是还有记忆和灵魂。”声音略有些颤抖。
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武桥冷冷地道:“说清楚。”
“昨晚,借由那个吊坠,我入了你和武夜的梦,我只是看着,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曾经辰先生说我的神识,不仅可以入梦,还可以造梦。我一直不了解他的意思,但是昨晚之后我突然明白了一点点,武先生,我相信我可以读到那枚戒指上留下的记忆。”
武桥的手松开了,他沉默半响,身上的戾气渐渐褪去,“条件呢?”
傅潼一愣。
武桥重复了一遍:“你的条件是什么?”未待回答,他自己笑了起来:“路林,对吗?”
傅潼点点头。
武桥想了想:“好,你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你路林。
傅潼看着他:“我要活生生的,完整的路林。”
武桥愣了一下,冷笑道:“怕我下黑手?”
傅潼点点头:“你已经动了杀心。”
武桥哈哈一笑:“那你不怕我事后杀人灭口?”
傅潼认真地说:“武先生,你身上的毒…”
一根手指按在了她唇上,一触即收,那冰凉触感却将傅潼的话硬生生吓了回去。
武桥轻声说道:“我的事情,不劳傅小姐费心。路林是我抓的,能抓第一次就能抓第二次。苏辰是我带进城的,我让他进来,自然也有法子让他出去或者留下来。”
他将杯子中豆浆一饮而尽,一边招呼老板结账,一边说:“傅小姐,你与他们不同,现在也算得上半个修行者,按家规,我不能擅自对你出手,可是”,他停下来,微微屈身,凑到傅潼面前,两人相隔不过寸许,呼吸可闻,外人看来,似乎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可是武桥低声说出的话却是再冰冷不过:“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既然认识这种毒,自然也知道中毒的人会如何,到时,我会留一个清清白白的世界给小夜,给武家。”
武桥走了,留下一部手机一个地址和一句话:“今晚,我在这里,恭候大驾。”
傅潼浑身冰冷的在桌前呆了半天,她突然发现苏辰也好,路林也好,武桥其实根本都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带苏辰进城、抓路林这些事情会有什么影响,他甚至连自己生死都不太在意,他只执着于一件事,就是武枫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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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带了早餐回到刘莹莹家时,天刚朦朦亮,刘莹莹还在睡,她留了字条,赶回了自己家。将换洗衣物和一些必需品一股脑塞进背包里,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叹气,苦笑,转身离开。
她锁好门,走到君子期门前,犹豫半天,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如她离开时一样,房间里一尘不染,冰冷似样板间。她推开卧室的门,这里曾经有一个传送阵,将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房间里依旧空空如也,地板上隐约可见有灼烧过的痕迹,这应该是白先生毁掉另一侧传送阵时候留下的。
她呆立片刻,转身准备离开。眼角余光扫到门后一侧一样东西,是一个男士短款钱包。她捡起来,想起当日就是为了要还君子期这个钱包才会来到这里,不由笑了笑,因果轮回,起因有时看似毫不起眼,却会将人带到不知尽头的路上。
她下意识翻了翻钱包,低头微微笑了笑,将钱包攥在手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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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辰听了傅潼的讲述,摇头道:“太过冒险了。你的能力觉醒不久,自己都控制不好,那戒指我也见过,和红衣那枚完全不同,被改造过,是一件极高明的法器,你可能会被反噬。”
傅潼微微一笑,一边从背包里拿东西出来,一边说:“总得试一试。追杀我们的那些人已经到了城外,现在虽然被大阵拦着,可是,谁又知道能拦多久?那位武家少爷,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也只有这件事才能打动他,让他放了路林,让他知道,我们留在城里对他有用。等你和云旗的伤好一些,咱们再做打算。”
苏辰愣了愣,轻声说:“你不必如此冒险。”
傅潼看着他,认真地说,用恳求语气:“让我做点什么吧,我不能一直站在你们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