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桥少年时曾亲见武枫为情所困苦不堪言,不知道是不是那段经历,他成年之后于情爱一事避如蛇蝎,如今又见武夜如此,又气又急,忍不住胸腹之中烈烈怒火,竟抬手给了武夜一巴掌:“知道你还这样!”
武夜不闪不避,直直受了他这一巴掌,半边脸顿时红了起来,嘴角有血迹慢慢渗了出来流到下巴,画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线。
那血线让武桥瞬间清醒过来,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爱恨本不由人,武夜若能自控,何至于成如此模样?他想要道歉,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堵出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做呢?”
武夜伸手胡乱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自嘲地笑了笑,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把那头的事情停了,让人把东西都收了,尽快。”武桥顿了顿,接着说道:“傅潼已经回来了。”
武夜的瞳孔刹那间缩了一下,一时间脸上表情竟不知是悲是喜,最终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却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路林。
武桥认定武枫之死和山君之子有关,就连带着怨恨当时所有和这事有关的人,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态,先将路林扣了下来。武夜本是负责监视刘莹莹,却不想喜欢上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监守自盗?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路林怎么办?是放是留?
武夜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间神情一动,抬头望向武桥。武桥的眼睛低垂,睫毛遮住了大半眼睛,仅下眼睑处露出一弯冷冷的光,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似平常那种痞痞的坏笑,而是一种说不出阴森可怖的冷笑,像是换了一个人,全身都散发出诡谲森然的杀意。
武夜吃惊地望着他,后背沁出一点冷汗,大声叫了一声:“二哥。”
武桥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好像微微有些迷茫,转头对上武夜担心的眼神,摇头笑了笑,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我刚在想,如果杀了路林,你的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武夜方知他刚才那一刻竟是动了杀念,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忍住心头寒意,自嘲地笑一下:“杀人夺妻?哥,我还不至于low到这份上。”没等武桥开口,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未娶,她未嫁,一不犯国法,二不违家规,就算路林在眼前,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小爷喜欢就是喜欢了,我认。只是,只是…”
只是终究意难平。
武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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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相思已起止不住,那就顺其自然吧。武桥给武夜安排了一大堆的事情去做,他自己慢悠悠去了武泊处,安抚了一下被武夜伤了的人,问武泊要了些安神凝气的药和薰香,又慢悠悠去了武子豪那里喝了一杯茶,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又驱车来到了咖啡厅门前。
木门紧闭,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歇业”四个字。
武桥曲起一指,在木牌上轻轻一弹,咔哒一声轻响,木牌碎成几片,掉落下来。
他等候片刻,叮叮铛铛一阵轻响,门打开了,露出苏辰的脸。他的半张脸探出门缝,脸色苍白,微咪着眼睛,语气不善:“二公子这是何意?”
武桥笑一笑,“有事请教辰先生。”
苏辰将门关上:“今天不待客,二公子改日再来吧。”
武桥微笑不语。
苏辰停住动作,低头看一眼卡在门缝之间的一把剑鞘,又抬头盯着武桥:“这又是何意?”
武桥将身体微微前倾凑到苏辰面前:“意思就是,还请辰先生今天就不吝赐教。”
苏辰桃花一般双眼中凌厉杀意一闪而过,末了只是将门大开,转身走了进去。
武桥跟着进去,见苏辰坐在吧台后,手拿一杯茶,正冷冷地望着他。武桥笑了笑,在他面前坐下,摆出一个一本正经的模样来:“辰先生先别忙着生气,我来是有所求,可也说不定能帮一帮手,解先生此时的困局。”
苏辰端着杯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武桥,展颜一笑,苍白的脸上顿时说不出的生动来,“哦,二公子说来听听。”
武桥道:“之前,被扶进来的那位,是先生的什么人?”
苏辰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没有回答。
武桥连忙摆手:“得嘞,知道了。我先说,明人不说暗话,那人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腥味,又昏迷不醒,是受了伤吧?”
苏辰将手里一直端着的茶杯放下,皱着眉头盯着武桥,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字。
武桥假装没有看懂,接着说:“如果是如先生所说,只是脱力了,这血是别人的,那人休息一下就没事,那为何辰先生如此着急赶人走?”
苏辰不耐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说道:“二公子。”
武桥举起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别急,别急,辰先生您老别这么大火,对您的伤不好。”
苏辰一双眼睛略瞪大了些,只将浅浅一双瞳子盯着他,薄唇紧闭,苍白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戾气来,但这戾气转瞬即逝,他眼波流转将武桥又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又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就又是一派霁月清风的模样,只淡淡说道:“二公子好灵的鼻子。”
武桥摸了摸鼻子,对自己被暗示为狗毫不介意,只是接着说道:“能伤了先生,看来对方一定是来头不小。”他看一眼苏辰,见他表情知他已是不耐,就加快语速,飞快地说:“这附近没有住着什么了不得的修行者,我想不出有谁能悄无声息地伤了先生你,所以回去问了三叔,才知道这附近不远有一处往来人妖两界间的传送门,只是废弃已久。不过先生是阵法大家,将这阵修好了也未必不可能的。我已经找人去看过,那附近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所以先生肯定是在那一界受的伤。换句话说,先生是逃到这里来的。”
武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看苏辰。苏辰却不去看他,只低头喝茶,房间里一时间略显尴尬的安静下来。
半响,苏辰抬头看着武桥,一脸平静,唯独一双眼睛,眸色浅浅,闪烁不定:“二公子好聪明的人。”
武桥苦笑一下,摆摆手:“别,您这么夸,我担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顿了顿,看着苏辰,认真地说:“辰先生,我来的目的您心知肚明,先生为我解惑,我虽然不才,先生需要时,或许还有点用。”
这话说得明白,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帮你对付打伤你的人。
苏辰放下酒杯,“你想知道什么?”
武桥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是谁打伤你的?”
苏辰微微一愣,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你大哥的事情。”
武桥嘿嘿一笑:“好奇,纯属好奇。再者说,我自己几斤几两自个清楚,总得先掂量掂量,真相也得留着命才能知道。”
苏辰哼了一声,武家四子,他接触武桥不多,只是听闻此子是个混不吝的痞子,学器学武均无所成,后来他大战胡杨,才知道传闻不可尽信。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是不可尽信,而是压根就不能信的。他摇摇头,说道:“打伤我的,是山君…”
武桥一愣,只觉心跳快了几分,后背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正要开口,就听苏辰慢悠悠地接着说:“长子…”武桥提起的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苏辰的声音又响起:“…的老师。”
武桥差点拍桌子:“您能不能说话痛快的,别大喘气。我这心脏受不了。”
苏辰似笑非笑地看着武桥。
武桥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又不能真的生气,只得笑笑说:“这位老师贵姓啊?”
苏辰淡淡地说:“姓阴,阴康。”
武桥“哦”了一声,“高手?”
苏辰点头:“大高手。”
武桥像个好学生一样追问道:“有多高?”
苏辰慢悠悠地为他解惑:“山君,阴二,胡三。”
武桥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苏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有问题吗?”
武桥哑然片刻,嘴角微微扬起,“辰先生,那位受伤的仁兄还能移动吗?可以的话,随我入城吧。天罗虽然不堪大用,但至少还能让二位安心养伤。”
苏辰见他不过恍惚片刻就拿定主意,也不由暗暗称赞,心道:“这位二公子,倒是个果断之人。”
武桥思忖片刻又接着说:“我要知道我大哥去世之前的所有事,包括金荷铃为何会在他他那里,我大嫂为何会在你这里,所有跟他有关的事。”
苏辰点头:“知无不言。”
武桥接着说:“只能留到伤好之后。”
苏辰微微一笑:“理当如此。”
武桥又进一步:“还有关于傅潼的事。”
苏辰微微一愣,想了想,摇头道:“傅小姐非我族人,她本是城中居民,不在此列。再说,她的事情由她自己做主,如果有疑问,还得二公子自己去问她。”
武桥想了想,点头说:“好,那我自去问她。既如此,还请辰先生立个誓,关于我大哥大嫂之事,不得有半点谎言。”
苏辰依言立了重誓。
武桥满意地点头,“我在外面车上等着。”说完转身欲走。苏辰喊住了他:“二公子,回答几个问题换个养伤之所,这便宜占的有些大了,我不欠你这个人情,还你一句提醒,你身上的毒,自己知道吗?”
武桥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去,脸上犹自挂着一丝痞痞的笑:“您不欠什么,说句您不爱听的,我大哥求死真相,对我来说,尤胜您两位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