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桥的眼神在乔海云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傅潼身上。
他眼神里似乎有波涛汹涌,滚滚而去,翻涌几番,终究慢慢隐去,掩在黑黑的瞳孔之后。
还未等乔海云回答,门铃又响了。这门铃是系在门后的一枚小铃铛,有一根细线连着,每当门开合,就会叮叮当当的响上几声。这种铃铛或者类似的装置在很多店里都有,用来提醒有客人来了或者走了。
铃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又牵到了门边,傅潼匆忙地对乔海云说了一句:“稍等。”转身扶住了门,让后面的人走了进来。
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衣的是苏辰,他一只手臂拦着一个黑衣少年,少年的一条手臂架在苏辰颈部,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
苏辰迎面撞上几道目光,自己也是愣了一下,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明红衣身上:“红衣,过来帮忙。”
还有些发愣的明红衣闻言,快步上前接住了少年。苏辰将他交给明红衣和傅潼,低声说:“脱力了,不碍事,带他去后面休息。”
傅潼和明红衣一左一右扶起少年,乔海云错身让过,傅潼抬头冲他抱歉的一笑,低声匆匆说了一句:“回头聊。”
明红衣的视线却是在武桥身上轻轻一扫,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
三人往后厨方向走,不免要经过一直站在吧台处的武桥。武桥的眉紧紧皱着,似乎在思量什么。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傅潼,错身而过时,似有意无意地向前迈出一步。
脚步降落未落之时,一声轻响,“叮”~声音清脆,从耳畔响起,直抵心间,武桥只觉得心脏一颤,脚步一缓,这一步怎么也踏不出去了。他侧头望去,只见苏辰还站在门口,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望着他,嘴唇抿成薄薄一道,眼睛微微泛红,给他本就漂亮的脸又平添了几分妖异的艳色。
武桥微微一笑,将右脚收了回来。
房间里其他人好像没有听到这一声响,那少年已经昏过去,身体似乎极为沉重,傅潼和明红衣努力拖着他身体才没有让他滑到地上。明红衣还好,傅潼似乎不堪重负,整个脸通红,她努力咬着牙,一时间面目竟有些狰狞。
两人好像都没有察觉到周围暗潮涌动,脚步踉跄地将少年连拖带扶地弄进了吧台侧面的一个小门里。
苏辰看着三人消失在门口,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他走到吧台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不知摆弄些什么,片刻后,端起一杯不知是什么的饮品一饮而尽。
而后放下杯子,眼睛扫过还站着的乔海云和武桥两人,微微一笑说道:“抱歉,两位,店里有事,要闭店了。”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逐客了。
乔海云和武桥对视一眼,又快速地移开视线,谁都没有动,谁也不肯先说话。
咖啡店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辰微微一笑,眼睛眯着,却掩不住透出来雪亮的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伸手指了指,生硬地说:“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他手指一动,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这声音似乎与开关门时有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觉得声音似乎大了些,响了似乎也急了些,没有了之前的清脆之意,倒听得人无由地烦躁起来。
武桥看这个情形,心下明了苏辰现在看起来还是一脸云淡风轻,但已经隐隐动了怒,他纵有千万疑问堵在嗓子眼,这个时候也不想往枪口上撞,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敌友未明的乔海云。虽说天罗之下不立妖族,但自他记事起城里就一直有几只妖,苏辰是其中之一。这几位都和武家有极深渊源,他们的事情族里一直有专人负责,而前一位负责人正是武枫。武枫留给他的遗物中,就有一枚金荷铃是苏辰之物。他当时重伤不起,荷铃是由三叔交还的。此后,苏辰就离城不知所踪。
武桥一直对武枫之死耿耿于怀,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而这其中苏辰、明红衣和傅潼都是他要找之人,他铺了好大网要找这三人,不想今天全凑一堆送到了他跟前。这就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只是虽然近在眼前,却不是追问真相的时候,苏辰态度强硬,真动起手来,他也没有把握。
武桥眼风扫了一下乔海云,正要开口,却听乔海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了,辰先生,乍遇故人,一时有些失神了。嗯,那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武桥心道:“这位倒是知情识趣。”也凑着乔海云的这个台阶,说了句改日再来就跟着走出了门。
铃声叮当,将各怀心事的两人关在了门外。
乔海云和武桥对视片刻,乔海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认识红衣?”
武桥皱着眉头脱口而出:“别红衣,红衣的叫,你们很熟吗?”
八月之后,武桥身上的痞气收敛了很多,他变得沉稳而阴郁,话也少了许多。
但这次对上乔海云,不知为何却有些故态复萌,有压不住的敌意和戾气在心底滋生。在店里扔出那碟子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并非如此沉不住气的人,但却在那一刻,突然失了分寸。
乔海云皱着眉头,他能感觉到武桥明显的敌意,这让他有些生气,但是想到对方真有可能是明红衣的家人,他又将那怒气努力压了回去:“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免贵,姓武,武桥。”
乔海云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些,不确定地问:“山海城武家?”
武桥点头,店中一交手,他就知道对方也是一个修行者,只是他想了又想,也不记得乔海云这个名字,至少各大小修行世家中并无这个人,这人是个散修,要么就是用了假名。
乔海云神色变了又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不解地问:“那你和红衣什么关系?她好像并不认识你。”
“她是我大嫂。她失忆了。”武桥简单地回答。
“大嫂”两个字将乔海云砸了个头昏眼花,他无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咖啡厅朴素的暗色木门,又看了看武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武桥挑了挑眉,将手机打开调出一张照片递到乔海云面前。屏幕上,明红衣居中,武枫武桥一左一右,三人笑得很开心。这一刀补得又快又准,乔海云脸上的犹豫之色褪去,露出一脸黯然的灰色来。他一句话没有多说,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武桥看着他的背影,正思量接下来怎么办,手机响了。是武泊打来的,电话一接通他就在另一侧大叫:“哥,你在哪?快回来,三哥喝醉了,在练武场发疯呢,已经伤了好几个人,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啦。”
武桥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头正高,阳光正好,他却觉得心里渐渐凉了起来。
令人盯着咖啡厅,武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宅的时候,武夜正和几个人打作一团,练武场外面挤挤挨挨的站了一群看热闹的,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场地一角躺了几个人,有哀叫的,有大哭的,武泊手忙脚乱的在处理。
武桥大吼一声:“干什么呢?都很闲吗?活不干了?”通常,家里年轻人打架争斗,主要不出人命,老一辈人都当作修行玩笑是不会参与的,所以即使这边打得热火朝天,也都是年轻一代在凑热闹。在这一代中,武桥向来说一不二,见他脸色不善,众人就笑了几声作鸟兽散了。武桥点名了几个人让他们帮武泊把伤员送到治疗室去。片刻之间,场地里只剩下仍在缠斗不休的几人。
武桥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人扔出场外,厉声喝道:“滚回去,闭门三日。”
那几人被摔得头昏脑胀,灰溜溜地爬起来跑远了。
武夜的样子已经狼狈不堪,裸着的上身上几道伤痕,长发胡乱的披散在身后,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武桥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胸中的怒火烧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避过武夜已经毫无章法的出拳,找准空档,一脚踹在武夜肚子上。这一脚又快又狠,武夜直接飞了出去,撞到墙壁上,人软软地滑下来,倒在地上不动了。墙壁上出现一片辐射状裂纹,隐隐银光闪过,裂纹一点点慢慢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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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桥将武夜拖回去扔进浴缸,冷水噼里啪啦一通浇,武夜再大的酒也醒了干净。待武夜收拾干净,武桥将一杯热水放到面前:“说吧,怎么回事?”
武夜的脸色苍白,头发湿淋淋的披在脑后,整个人卷成一团,像一块刚洗过的旧毛巾,武桥见他如此模样,又气又怒又心疼,压着怒火听他说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武桥自己是个母胎单身,情路上一向空白得坦坦荡荡,情爱之事更是从未沾染过半点,连暗恋都不曾有过,打架修行他倒是在行,可是这种事情?这种谈心事论感情的事,以前家里的年轻人都是找武枫,有不开眼的敢来找他的,只会落一顿嘲笑或者一顿打。一想到武枫,不由又想起明红衣,想起那个莫名冒出来的乔海云,武桥觉得自己心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哗啦啦地春风吹又生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又坐回到武夜面前,盯着他问道:“老三,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认真想好了答我。”
武夜点点头。
“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为了跟路林争口气?”
武夜沉默半响,才低声说:“我是真的喜欢她。”
若这答案是脱口而出的,往往是个意气之争,倒不用太过在意,过些时日渐渐就淡了。可是这深思熟虑的答案,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武桥忍不住骂道:“你丫哪一个女朋友不都是说喜欢?”
武夜急急争辩:“这,不一样。”
“你以前也都是这么说。”
武夜沉默片刻,低声说:“二哥,她是那半妖的,女朋友。”
武桥的心一直在往下掉,掉到深深的冰冷的水底,被整个浸了个透心凉。这个堂弟和他年龄相仿,自幼样貌出众,从小到大都极受女人欢迎,自少年时代身边就没有缺过女友,花丛中来来去去,是有名的风流潇洒公子,这也养成了武夜极为自负的性子,他虽然喜欢花丛中打滚,却极有原则,从不去招惹有已婚的、有男友的,甚至是有暧昧对象的。
路林一直是武夜视为敌人和对手的人,这可如今,他不仅碰了自己的底线,还将那底线推到了地下十八层。
武子豪曾经说过他们这一辈四人中,武夜于情之一字,得来太过容易,所以不知珍惜,但若有一日真的动情,反而会不懂得如何处理控制,极易受伤。当时武桥还笑他这叫光棍看情圣满嘴都是酸味,被武子豪狠狠修理了一顿,却不想今日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