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城市依旧喧闹,霓虹闪烁,沉暗天幕如洪荒巨兽,天幕之下有人沉醉有人醒。
武夜还醒着,斜斜歪在沙发上发呆。
传送阵出现之后,路林被囚,磨刀石协议自动就停止了,他留在这里,其实再无必要。
他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却不愿意搬回武家去。这背后的原因,他不愿意细想,也不敢去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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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了开门声,接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朝着楼下去了。
武夜坐起来,站在窗边,片刻后见到刘莹莹的身影转过一栋楼,不见了。
他低声咒骂一句,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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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莹莹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牛仔短裤,踩着一双拖鞋,踢踏踢踏慢悠悠地走着,先去门口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买了啤酒雪糕,接着去烧烤店买了烤串,打包拎在手里,又踢踏踢踏地慢慢走回来。
午夜时分,小区里很安静,她拖鞋的声音,一下一下,格外分明。
武夜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她脑后马尾晃啊晃,右耳边有一缕头发柔柔垂下来,她把它撩到耳后,片刻后它又滑下来。行走间时时露出颈后一片肌肤,依然是艳艳的红色。
她走过一栋楼拐角,停下来,俯身叫了几声,武夜知道她在叫小区里的那几只流浪猫,可是等了片刻也不见有猫的影子。
刘莹莹从包里拿出一小包备好的猫粮,倒在墙角的一个大碗里,又等了片刻,才转身慢悠悠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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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待她先上楼,片刻后才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或许真的该听二哥的建议,这半夜陪人看人买烤串的事情,留给别人去做吧。
拐过楼层间转角楼梯,抬头却见刘莹莹正站在他门口,一脸犹豫。
他加重了脚步声,刘莹莹转过头,一愣,旋即笑一笑:“才回来吗?”
武夜点点头,拾级而上,站在她身前:“有事吗?”
刘莹莹举起手中的袋子:“要吃宵夜吗?”未待他回答,接着说:“谢谢你晚饭帮我点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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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将杯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酒是冰过的,凉凉地从喉咙到胃里,将身上心里的热意去了几分。
刘莹莹看了他一眼,低头帮他将杯子满上,轻声问:“小路给你说起过我?”
武夜点点头,“说过很多次。”
刘莹莹眼圈略有些发红,她抱歉地朝武夜笑笑,拿起一串烤肉递给他,“你知道他的事情了?”
“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夜看她一眼,端起酒杯:“他同事来的那天我在家。”
“你们很熟?”刘莹莹顿一顿,似乎觉得这样问不妥,赶紧加上了一句:“我是说,之前那次,你也知道的,嗯,不太愉快。之后也没有见你们有过来往。”
“不打不相识。”武夜抬眼,望进她圆圆的眼睛里,她睫毛闪几下,垂了下去,武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其实,路林是我二哥的大学校友。”
“你还有哥哥?”
“嗯,我二伯家的。他和路林更熟一些。”
“你二哥,叫什么名字?”
“武桥。”
刘莹莹皱起了眉头,她有个习惯,皱眉的时候,鼻子也会微微皱起一点,显得小巧的鼻头更圆了,“我怎么没有听小路提过这个人?”
她看一眼武夜,脸上露出抱歉神色,笑了笑:“可能,提过,我给忘记了。这几天太多事情了。”她停一下,说道:“谢谢你。”
“不用,总不能看着你去死。”武夜硬邦邦地回答。
刘莹莹笑了笑,脸上略略泛起了几丝红晕:“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我看到单子的时候吓死了,还以为小路回来了。”
武夜自嘲地笑了笑,一杯酒倒进肚里,将心头泛起的酸楚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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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酒越喝越凉,话也越来越多。
行来几许山水,不胜人间一场醉。
武夜醉了,趴在桌子上,身子不住往下滑。
刘莹莹却还清醒着,她看着武夜,眼睛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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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又冷又疼。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睫毛能触到什么,应该是有东西绑住了眼睛,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发不出声音,手脚被束缚住无法动弹,他心中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记起宵夜、烤串、啤酒。
还有......刘莹莹。
他刚要发力挣断手上的绳子,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走过来摘掉了他眼睛上覆着的东西。
他抬起头,对上刘莹莹冷冷目光。
武夜觉得心在往下沉,一直沉,沉到最深最底最冷的地底深处。
他放弃了挣扎,只是望着她。
刘莹莹俯下身,武夜觉得腰间有尖锐冷硬的东西抵上来,是一把刀,在微微颤抖着,“我问,你答,你喊叫,我会杀了你。”
口中塞着的东西被取出来扔到地上,武夜斜眼去看,是一条红色丝巾,被口水浸湿了,血一般艳,带着几分仓皇和凄艳。
他晃了晃下巴,轻声说:“你在发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刀尖更深了一些,刘莹莹厉声问:“小路在哪?”她的声音抖得比手更厉害。
武夜打量了一下四周,他还在刘莹莹家里,还在餐厅,灯依然亮着,窗帘紧闭,分不清时间。
只不过昨夜他是座上宾,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和路林一样,在吃饭的时候被不曾防备的人偷袭。
武夜自嘲地笑了笑,现世报来得真快,轮回只需短短几天。
“小路在哪?”刀又往前抵了几分,他感觉到痛意传来,一定是刺入了肉里。
“我哪里留了破绽?”武夜扭了扭身体,这个女人一定是害怕他逃走,不知道用了多少绳子来绑他,也不知道绑了多久,全身都在酸痛,最痛的一处,在胸口左侧,撕裂一般。
“那份外卖。”刘莹莹的手渐渐没有那么抖了,“我父亲有糖尿病,我得这个病的几率高过常人,所以我从来不喝含糖的饮料。”
“我并不知道,点错了而已,用不着拔刀相向吧。”
“小路是警察,他有一次跟我讨论一个绑架案,说起如果被绑架,怎么传消息出来。他说有一种方法就是谈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们在吃饭,他说,如果他现在点一杯含糖饮料给我,就可能是在暗示我他陷入困境而又不能明说。”
“只是可能啊,也可能他喝多了,或者店员上错了呢。”
“是,我只是猜测,也只能猜测。如果他能告诉你我爱吃什么,连不放姜都记得,那怎么会忘记我不喝加糖的奶茶?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得试一试,所以,我需要确认。”
“用刀确认?这是逼供,不是确认。”
“你喝醉之后,我拿了你的钥匙,去了你的房间。”
武夜沉默下来——那些监视器材,他无法争辩,也无从解释。
最后只能笑了起来,笑容凄苦,带几分不甘。他又输给了路林,那半妖给一个晦涩难懂的暗示,而他傻乎乎地将这个暗示原封不动的送到了刘莹莹面前。
他当初错看了路林,所以输了。如今又错看了这个女人,她竟肯为了一丝不确定来设计他,而且执行力这么强,从猜测到动手,短短半天,干净利落。
“我的酒量不至于几瓶啤酒就醉到不省人事,你怎么动的手脚?酒还是酒杯?”
“酒杯,里面提前放了安眠药水,我这几天失眠去医院开的。”
“如果在我房间里没有发现,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人人都会喝醉,不是吗?”
他看着刘莹莹,目光闪烁不定,“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刘莹莹显然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做赞美,只是问厉声再一次问道:“路林在哪?”
武夜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像一条跳上岸之后放弃了挣扎的鱼,一动也不动,只眯着一双凤眼,眸子黑黝黝的一眨不眨看着刘莹莹:“我总算明白一点了,为什么那只半妖肯为了你拼命。”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太过于担心,刘莹莹忽略了武夜说起路林时奇怪的语气,她只是有一次重复道:“路林在哪?”
“在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
“还活着吗?”
“活着。”
“是谁抓了他?”
“我二哥。”
“为什么要抓他?”
“因为他跟我大哥的死有关系。”
刘莹莹停下问话看着武夜。
武夜一脸平静地回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微笑,眼神直接近乎放肆,黑色长发散在地板上,如男巫背负荆棘而来。
刘莹莹被他盯得有些不悦,刀尖不由又往前了一分:“你二哥的电话号码给我。”
“怎么?想要拿我去换他?”
“电话号码!”
“没有用的,就算我把电话给你,我哥也不会同意交换。”
“你们俩感情差到这种程度吗?他宁愿看你死?”
武夜叹一口气,声音慢慢低下来,无端带了几分温柔:“这不是感情的问题。而是,如果我真的被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女人要挟了,那不用二哥来换我,我自己扯根头发丝吊死算了。”
刘莹莹愣住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做的很好。但是你犯了一个错,其实也不能怪你,那只半妖一定没有跟你讲过,这是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人,像我这样的人。”武夜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慢慢坐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捆在他身上的绳子一段一段断裂开来,散落一地。
刘莹莹只觉神魂俱飞,呆立当场。武夜伸过手去将她手里的刀拿过来,这是一把西式主厨刀,银色不锈钢材质,刀尖一点殷红。
“我是一名武道修行者,你如果真的想要用我去换人,有两种办法,一是让我一直昏迷不要醒来;二是该趁我昏睡时,将我刺成重伤,伤及肺腑的那种,然后废了四肢,最后捆绑的时候,也不能用这种绳子,至少应该是铁丝,粗一点的。”武夜说着,将那把刀掰做两段,扔在地上。
断刀触地,发出“噹啷、噹啷“两声脆响,入耳几如惊雷,惊得刘莹莹全身一抖,蹲坐在地上。
武夜俯身上前,手覆在刘莹莹脑后,将她拖到自己面前。
刘莹莹全身都在抖,如果不是武夜的手紧紧箍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但她不肯低头也不肯流泪,只紧紧咬着嘴唇,黝黑明亮眼睛盯着他,一脸倔强。
武夜曾不止一次见她如此神情,说起来几次都是因为他,他曾经绑架过她,也曾经弄伤过她,如今她尽数还了回来。
惹她暴怒,惹她不快,纠纠缠缠,其实他才是最先招惹的那个。这算不算自己挖坑自己跳?
武夜看着水光渐渐浮上她的眼睛,亮晶晶如一汪寒潭,中间映着他的影子。他伸出另一只手攥住她下巴,逼得她微微张开嘴巴,刘莹莹咬得发白的下唇慢慢恢复血色,有一粒小小血珠渗了出来,武夜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