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老宅的后院里,有一处小小的花园,花园正中是一处池塘,池塘一角有一处假山。
武夜站在假山前,盯着假山上的青苔发呆。
他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终于等到太阳西沉,微微收敛了光芒,温柔地将假山照得金碧辉煌。
武夜举起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青苔下的那块一人高的湖心石上亮起了一个银色阵符。他快速地在阵符上按了一下,湖心石无声地华开,露出一道门来。
武夜走了进去,门无声地关上,湖心石移回原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转过几道幽暗狭窄的弯,跨过一道造型古拙的金属门,眼前突然开阔明亮起来,有几条天花板很高的长廊通向各处,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长廊的两侧都有间隔不等、样式各异的门,复杂的保安系统闪烁着红灯。
武夜走进其中一条长廊,走到尽头,在一扇银色的门前停下。
他挥手,墙壁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这是一个大开间,里面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一床一桌一椅,对着单人床的墙壁上会挂着一台液晶电视、另一角有一个单盆洗手台和一个马桶。
路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武夜隔着玻璃,看着他。
这里的一切都干净整齐,灯火通明下却让人感觉到沮丧的气息。
千窟洞,武家的囚禁之地。
一人一半妖,隔着玻璃,各自沉默地想着心事,武夜心情复杂的看着玻璃墙里的路林。
这只半妖,是他生命中很奇特的存在。
他25年的人生里,路林是里程碑,也是转折点。
和路林一战之前,是他嚣张畅意的岁月,他是武家小三爷,顶着武道天才的名号,享受着来自长辈和同伴们的夸奖与羡慕,他是众人瞩目的、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
他自己都曾经以为自己是金光闪闪大写的牛B,谁曾想,不过一个日夜,就被这只半妖自云端打落到尘埃,变成了大写的傻逼。
此后,他所有的心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不甘心。输了,不甘心;输给一只半妖,更是不甘心;在天罗阵之下还输给一个半妖,更是不甘心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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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着路林萎靡无力地躺在床上,他却没有丝毫的开心。
二哥说,能动脑子解决的事情不要动手。
可是,他就是想动手,他就是想要靠拳头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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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正在胡思乱想间,不经意对上路林的眼睛,又大又圆,如一潭寒水,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侧身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隔着一道玻璃墙。
半响,路林微微一笑:“还来找我打架吗?”
武夜点头,又摇摇头:“现在跟你打,胜之不武。”
路林哈哈大笑,眼神中满是不屑和挑衅:“就算现在你也未必能赢我。”
武夜努力控制着怒气,握紧的拳头上有狰狞青筋跳动,
路林看他表情,心中有丝丝畅快,他被囚此地多日,到今天才有武家人来,却不想是武夜,不过如此也好,武夜不同武桥,他年轻又直白,情绪清楚写在脸上,看他生气暴怒,倒不失一种乐趣。
可是武夜的怒意很快消退了,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恶狠狠意味,慢悠悠说:“刘莹莹快死了。”
路林的脸色变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玻璃墙前盯着武夜:”你说什么?“
武夜体会到了路林刚才的快意,他像是一个终于找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你听得很清楚,我说,那个女人快死了。”
路林一掌拍在玻璃墙上,有火花闪动,他被击退一步,狠狠地撞到了床上,他一边微微喘息,一边狠狠望着武夜:“她是人族,与此事无关,你们武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了。”
武夜冷笑着:“我们武家可一根汗毛都没有动她。告诉她你失踪了的,是你派出所的同事,之后她醉酒绝食失眠出车祸,都是她自己在折腾。说起来,我还救了她几次,否则她早被车撞死了。你应该谢我才对。“
路林悲从中来,低头去看手掌上被法阵灼伤的痕迹。她因他而伤心伤身,而他却无能为力。
半响,路林抬起头来,深呼吸,沉声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对啊,我喜欢看你难过的样子。”
路林的眼中浮现几道红血丝:“怎么,打不过我,用女人来赢我?说道这一点,我确实比不过你。”
武夜摇头,漂亮眼睛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沉一沉,落了下去:”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跟你的账,回头会光明正大的清算。我今天来,是告诉你,她快死了,但是我可以救她。”
路林盯着他,沉默地等待着。武夜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刺激他,看他生气难过,他和他战过几场,死生之间,其实他比武夜想象的更了解他。武夜或许有些鲁莽蛮横,但绝非小人。
“心病还需心药医。”武夜淡淡开口,“你是她的病,也是她的药,我需要你给我一些信息。”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林觉得武夜的话语里,竟然有几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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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自千窟洞出来,直接去了族里的武道训练场。进门一言不发,脱了上衣,先将教官拉过来做示范,狠狠打了一顿,接着将所有正在训练的人,无论是刚开蒙的小孩,还是偶尔来锻炼身体的长辈,挨个蹂躏一番,打得整个训练场没有一个人站立着,才满意地离开了。
他回到小区,走到大门口,刚好看到游魂一般的刘莹莹从外面回来。一辆从小区离开出的车迎面而来,喇叭一声紧似一声,也没有唤回她的思绪,眼看就要撞上,司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狠狠踩了刹车。武夜看不过,伸手拉住刘莹莹,将她拖到了路边。
司机停下车,打开车门走出来冲着刘莹莹破口大骂:“走路不带眼睛啊。”
武夜低头看刘莹莹,脸色苍白,隐隐透着一层灰。这女人,真的会将自己折腾死。
司机还在骂,武夜不耐地回头大吼一声:“闭嘴。滚!”
司机看了看武夜,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武力值,小声咒骂了几句,终究没有敢上前。
武夜一声吼,司机被吓走了,刘莹莹也被吓醒了。
她看了一眼武夜,嘴角向上扬起,是一个微笑的样子。
武夜愣了愣,才醒悟过来这是给他的表示感谢的笑容,他叹口气,感觉训练场上消磨掉的怒气又慢慢升腾上来。
他拉起刘莹莹,往回走。
刘莹莹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任他拉回了家。
武夜从她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还好这个女人还记得出门带钥匙。
将她扔到沙发上,倒一杯水给她,刘莹莹捧着慢慢喝了,脸上慢慢涌上些血色。武夜抱着手臂低头看她,“你这样他也不会回来。”
刘莹莹似乎是疲倦之极,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慢慢地将水杯放到茶几上,侧身倒在了沙发上。
武夜看她片刻,咬着牙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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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莹莹被人从虚无冰冷地梦里惊醒,有人粗鲁地拉着她的胳膊,将迷迷糊糊的她拖到卫生间。
一只手按着她的脖颈,将她的头按到洗手池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有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上来。
她尖叫着挣扎,可是身后那只手稳如泰山。
冲洗过,一条干爽的大浴巾盖了上来,刘莹莹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冲着抱手站在门口的武夜大吼:“你干什么!有病啊!”
“是啊,你有药吗?”武夜冷冷地回答。
刘莹莹愣了一愣,垫脚仰头声音更大:“你谁啊?凭什么管我?”
武夜一把拉过她,提着衣领将她拎到自己眼前,两人鼻尖几乎碰到,武夜低声吼着:“凭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救你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的。”
刘莹莹的脚尖离开了地面,脖子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拼命的用手去捶打武夜。
武夜冷冷地松了手,刘莹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一手捂着脖子大口喘息,一双眼睛盯着武夜,圆圆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擦干净,换件衣服,出来吃饭。”武夜说完,摔门而去。
刘莹莹一个人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最终推门而出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餐桌上摆着吃的。
她走过去看,几个外卖的盒子还没有打开,单子还系在打包盒上。上面写着:千张炒肉丝,腊肉萝卜干,米饭各一份。备注:不要姜,不要香菜,少盐。
另有一杯奶茶,备注着半糖、加珍珠。
刘莹莹拿着外卖单的手抖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四周环视了一圈,又低头细细去看那单子,看得极为专注,全身都跟着抖了起来,抖得眼泪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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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在监控里看到刘莹莹一边哭一边将所有饭菜都吃了干净。
将显示器关上,吞下一大口酒,他一拳砸在墙上,一声巨响,有灰尘扑簌簌落了满桌满地。
终于看她似乎活了过来,却因着另一个男人教授的法子。他胸中有块垒壅塞,以致烦闷郁结、呼吸困难,酒也浇不开。他有冲动再去打上一场,可是却连对手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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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
武夜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拉开门,大声吼了一声:“干什么?”
刘莹莹站在门外,收回手,对上他暴龙一般凶悍双眼,愣了愣,小声说:“不干什么。我就是想道声谢。”
她刚洗过的发,还有些湿意,松松扎在脑后,有几缕蜿蜿蜒蜒伸到颈后衣服里去,他不经意一瞥,看到颈后一道红色印痕,是刚才他手按压的痕迹,触目惊心。
心中冲天的怒气,无由地消散了大半。“不客气。”武夜闷声回答,这谢意本就是二手,他不过借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路林告诉我的。”
刘莹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睫毛扑几下:“你认识他?”
“你流鼻血那事之后,见过几次。”
见过几次的人,会告诉别人自己女朋友喜欢吃什么吗?刘莹莹疑惑地皱了皱眉。
未等她说出疑问,武夜接着说:“他的事,我很抱歉。”
刘莹莹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像是烟花绽放过后的天空,只留一片灰。她不知道的是,他是真心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