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潼目瞪口呆,看了一眼胡杨,无措地把眼神转向了君子期。
君子期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说:“这个说来话长,要解释起来,大概要费点时间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斟酌字句,胡杨已经在旁边不耐地问傅潼:“你看过山海经吗?”
傅潼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不算太熟悉,但是多少知道一些。”
胡杨挑了挑眉,“山海经里有很多关于妖兽的记载,有印象吧?”
傅潼点点头。
“可是后世,在你们人族的记载中,那些妖也好,兽也好,都不见了踪影,能见到的,不过是几只不入流的小狐妖,干些装神弄鬼骗骗书生这种没出息的事。”胡杨很是不屑地说,“那些真正厉害的妖兽,去了哪里?怎么会消失了?”
傅潼忍不住说道:“你的意思是,山海经里记载的都是真的?”
胡杨将身体往她的方向探过去,一双眼睛亮晶晶只盯着她,嘴角挂一丝冷笑:“你觉得呢?”
傅潼看着他凌厉眼神,忍不住将身体往后缩了缩,她面前就坐着两只妖,纵使心里千般不愿不肯,又如何说得出反驳的话来。
君子期皱着眉对胡杨说:“好好说话,你别吓她。”然后柔声对傅潼说:“在你们人族的史籍中,多有三界的说法,指的是天界、人界和幽冥,上有天庭,下有地府,中间有人族,却很少有见到妖界的说法,我们族人虽自称一界,其实,这一界和那三界却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君子期叹了口气,和胡杨对视一眼。胡杨接口说:“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族,三界遂成。后妖族出世,统称九黎,以蚩尤为首。”
傅潼听到这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对远古的历史并不熟悉,可也听说炎黄大战蚩尤的传说,那些对于她来说,都太过于遥远,遥远地连真实性都欠奉。可是怎么突然间,她不光是来到了一个莫可名状的异界,还被告诉传说是真的,而她正身在其中。看来上天也会有幽默感,只是这玩笑有些大了。
君子期看她表情,知她接受困难,于是接口说道:“蚩尤在冀州之野败给应龙,妖族群龙无首,于是诸天神魔和人皇联手造了这一界,以安置群妖,这就是这一界的来历。”
“嗤”,胡杨冷笑道,“说得好听些叫安置,其实不过是画地为牢。”
君子期一口气堵在胸口,生生堵出几分郁闷,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那也不能说是牢笼吧,不是有很多门,可以出入啊。”傅潼忍不住反驳。
“妖界初现之时,的确是可以自由出入。只是远古那一战,很多大妖陨落,蚩尤传说中的八十一兄弟,很多连后裔都没有留下。妖族已经稀少,入这一界之后,很多那一战之后留得性命的大妖,睡的睡,死的死。剩下的妖族本与人族相比,本就是羸弱,巴不得有一处地方躲藏起来。”君子期耐心地解释道,“只是躲得久了,新生的妖族就将这一界当做了故土,再难离开。而妖族不同人类,繁衍本就不易,修行更是艰难,化形渡劫、脱胎换骨、九九八十一难下来,能成功的少之又少,哪一个不是爱惜羽毛,即使修行有成,也没有几个肯再入三界。偶尔有些入了人界,不是被修行者捉到,就是贪恋人界繁华不肯返回。渐渐地,妖界和三界的联系越来越少,那些可以出入的通道,要么被人类毁坏,要么年久破败,留到现在的,少之又少。”
傅潼渐渐明白胡杨的意思。所谓牢笼,有时候并非是被迫困囿其中,而是心甘情愿不肯离开。
“不是还有那个传送门吗?很方便啊,不是吗?”傅潼突然想起。
胡杨冷笑一声:“传送阵消耗巨大,长距离传送阵,长时间维持的话,需要的材料能吓死你。”
傅潼看一眼君子期,他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张口说道:“这一界内的传送阵,都还好。可是两界之间的传送阵,不仅需要大量材料,还对使用者有很大的法力反噬,一般妖族的身体扛不住的。”
傅潼疑惑的看着他。君子期的耳朵有些微微泛红,他咳了一声,轻声解释道:“你能用那个传送阵,是因为当时你身上带着我的一件法器。”
傅潼正要询问,突然一声巨响,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君子期已经到了她身边,一把抓住她座椅的靠背,将晃动不止的座椅硬生生停住。傅潼努力忍住了将想要尖叫的冲动,抬头看君子期,却见他腰身挺得笔直,正望着胡杨点了点头,紧绷地下颌是犹如刀刻一般的线条。
傅潼转头去看胡杨,眼尾只扫到了他转瞬间消失的残影。虽然已经接受了身在异界的事实,可是亲眼看到瞬间移动,傅潼的心跳还是猛地快了很多,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哈!”
君子期的手还停在椅背上,他看着胡杨离去,低头对傅潼轻声说:“别怕,没事的。”
两人的距离很近,傅潼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似乎能听到君子期的呼吸声,稳稳的,轻轻的,带着淡淡的说不出名字的香味。傅潼莫名地觉得心安,心跳也渐渐缓了下来,她抬头问道:“是地震吗?”
君子期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胡杨去看了。”
晃动很快停了下来,君子期松开手,退后半步。傅潼抬头望他,只见他皱着两道眉,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两团火在跳动,睫毛在眼帘下投出一弯阴影,嘴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在他素白脸上,是触目惊心的一道艳红。
他在生气。傅潼想着,她从未见他如此神色凝重,隐隐带几分戾气。
片刻后,胡杨回来了,腋下夹着那位灰发少年。那少年恹恹地垂着头,似乎睡着了。
胡杨将他放到一把椅子上,抬头对简单地说:“脱力了,没事。”他漆黑眼睛轻轻扫过傅潼,落在了君子期身上。
君子期点点头,俯身对傅潼说:“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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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房间,君子期体贴了留了食物和饮水,还拿出几本书:“你们那边带过来的,没有法力,你没事的时候看着玩。”
他虽然温和如常,可是周身遮不住渐渐浓厚的凌厉气场,傅潼只觉得他微笑间,牙齿莹莹如玉,一闪而逝的温润光芒现在看起来像是猛兽獠牙。她知一定有事情发生,却不敢追问,只微笑着一一应了,送他离开。
房间里又剩她一人。她想这几天,竟连着这座建筑都还没有走完,大半时间都消耗在这房间里,竟真的和病人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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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翻了翻那几本书,是几本畅销小说,几年前的了,有两本她当年还买过。
她将书扔到一旁,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遍,这房间很大,家具却很少,没有什么好研究的。
通往露台的门被锁上了,她拉开窗帘,昨晚又亮又白的大月亮今晚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山谷中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光。
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她有些慌乱,想出去看看,可是房门也锁上了,她被困在这房间里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她想起君子期饭前曾说过“叔叔有些担心,所以留胡杨在这里住几天”,当时不过当君子期客气有礼,现在才反应过来,他那位叔叔,担心的究竟是什么?胡修远在人界时见过她不止一次,胡杨初见她时曾说胡修远对她评价甚高,那为什么为何这次来见君子期却没有没有和她见面,只是让自己义子来见她?胡杨为何对她敌意满满?
傅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头绪来,只觉得一颗心空空荡荡地没有着落,渐渐地连房间都觉得空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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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等了多久,窗外的天空一直幽暗深沉,连星光都不见分毫。时间似乎停止了,房间里安静地简直荒凉,她幻想无数恐惧画面,又慢慢解脱安抚自己,身上出了细细冷汗,又缓缓褪去。
终于,她敌不过倦意袭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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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从沉睡中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地板又凉又硬,硌着她的腰很不舒服,她还未睁开眼睛,就觉得眼前是耀眼地白,感觉很像盛夏正午阳光正好时闭着眼睛朝向太阳。她慢慢将眼镜睁开细细一条缝,有耀眼的七彩光芒扑入眼帘,她忙闭上眼睛,用手遮挡,好一会才慢慢适应过来。
刺目的光芒来自天花板上的吊灯。从吊灯上垂下各色的菱形水晶石,使得房间里满溢了折射分散而成的缤纷色彩。吊灯缓缓旋转,向每一个角落喷洒彩虹,房间里就像是有彩虹的碎片在漫天巡游。
傅潼忍不住闭上眼睛,这光芒太过,她看了片刻就觉得双目刺痛,泪流了满面。她一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一边忍不住悲叹:这是嫌她最近的经历不够刺激吗?
叹息声未停,身旁不远处就有人惊喜地叫了起来:“潼潼,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