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夜离开老宅,边往外走边打了几个电话。待交代清楚,回头一瞥,正看到武桥的身影消失在小楼的拐角处,一袭黑衣,消瘦挺拔,如黎明阳光下将要消失的一道阴影。
武夜愣了愣。二哥在八月之后变了许多,他变得沉默,阴郁,可是眼睛里却有火在烧,那道火一直灼烧着他,从灵魂到肉体,似乎要将他所有曾经的丰饶和快乐都燃烧殆尽才肯罢休。传送阵暴露之后,武桥眼里的火焰更盛,也更深。
长长地叹一口气,武夜转身向外走去,如果这把火要将二哥点燃,他不介意一起燃烧;如果二哥要用这把火把世界烧掉,他也不介意再添些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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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桥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可是小区里已经热闹起来。小区仅有的中心广场现在是遛狗者的天下。各种大大小小的狗狗们撒欢打滚,追逐嬉戏,狗主人们在旁边或聊天,或训狗,或发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是小区居民晨起听到的第一道声音。
武桥缓步从小广场边上走过,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不论人或者狗,都屏声静息,默默地看着他。整个广场变成了鸦雀无声的T台,武夜是唯一行走的恶魔。自从那次扔出一只哈士奇之后,他又扔过几只狗,从此一战成名,小区的狗见他就躲。狗主人们打他不过,骂他不过,赶他也赶不走,他就这样嚣张跋扈成了小区所有养狗人的恶梦,于是也渐渐习惯躲开他。
待他的身影消失,小广场上像是有人按下了声音的开启键,瞬间又热闹起来。狗和人都松了口气,一下子从他的阴影下走出又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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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回房,到卧室里,先打开窗边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并列的两面大屏幕,安静的黑白分明。
左边的屏幕上是一间客厅,画面静止如照片。
右边的屏幕上是一个阳台,有一道通往卧室的门半掩着,窗帘拉着,有风过,窗纱飘荡几下,又恢复平静。
他看了几眼,将摆在一边的耳机戴上,侧着头听了片刻,然后将耳机放下,和衣倒在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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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阳光正好。他肚子饿到有些疼痛。低声骂了两句,他拿来手机看了看,又起身看了看屏幕,一切如他睡前一样。
沐浴,泡面,他端着碗在屏幕前坐下。
面吃到一半,终于看到阳台的门被推开,刘莹莹走了出来。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头发凌乱,整个人颓败如将要凋谢的花。
她朝外头看了看,就又缩了回去。片刻后,客厅里出现她的身影,她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身形有些摇晃,脚步轻飘飘的。
武夜盯着屏幕,他有些无端的紧张。
刘莹莹晃荡到厨房门口,停了下来,身体摇了几下,缓缓倒了下去。
武夜狠狠地骂了一声,那声骂还没有落地,人已经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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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莹莹紧闭着双眼,侧身躺在地板上,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条从鱼塘里跳出水面的鱼,干涸地失去了颜色。
没有了那道屏幕,她的脸色比监控上看上去还要苍白几分,面青唇白,眼睑下一圈乌黑。
武夜忍不住叹了口气,蹲坐在地上将刘莹莹上半身拉起来,简单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外伤。
放下心来,武夜略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她和想象中一样小巧,安静的停在他胸前,如一个乖巧的娃娃。刘莹莹总是风风火火精力充沛,他从未见过她安静模样,忍不住低头看了两眼。
刘莹莹算不上大美女,如今憔悴不堪连先前的几分甜美可爱都失去了,只余一张巴掌大小脸,柔柔软软地贴在他胸前。武夜撇了撇嘴。
她比想象中要轻,身上没有几两肉,有的那几两还长到脸上去了。武夜一边想着一边将她轻轻地放到沙发上,他抽出手臂,右手缓缓滑过她颈后裸露的肌肤,细滑柔软,带着温热的体温,一点一点透到他的手臂上来。
他如遭电击,下意识地将手臂猛地抽出。力道有些大了,刘莹莹的肩膀被带着朝外滑下来,向着地板坠去。
武夜忙将抽出的手臂一转,手掌拖住了她的脖颈,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到沙发上。
这一次,一点点慢慢松手,还没起身,刘莹莹伸手抓住了他右手臂“斑比,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透着惊喜,有几分沙哑,他这几日哭得太多。
刘莹莹有些迷糊,将脸颊凑到武夜的手臂上轻轻蹭了几下:“斑比,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武夜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恼。他想将手臂抽出来,可是刘莹莹抓得很紧,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挂上来。
她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泪光盈盈,她叫着:“斑比~”声音又紧张又害怕,带着颤抖。
武夜左手轻扬,一个手刀,刘莹莹的头软软地垂下去,慢慢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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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夜低头看着刘莹莹,她的呼吸十分不稳,时快时慢,眉头紧皱着,眼角挂着一滴泪,窗外阳光照一地金沙,那滴泪闪一闪,滑过脸庞,最终消失在耳畔的发里。
室外温暖的风吹进来,同她残留在手臂上的体温纠缠着,不肯离去。
武夜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服的领口,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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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卧室里,那碗泡面仍有余温。
不过几分钟,突然没了胃口。
武夜狠狠踹了一脚座椅。
屏幕上,刘莹莹是黑白的,一动不动的躺着,时间像是凝固了。
武夜骂了一句脏话,抄起电话:“老四,你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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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莹莹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路林出任务失踪,有他的同事穿着警服来告诉她,期期艾艾,吞吞吐吐,不肯告诉她经过。她不相信,路林是内勤,怎么会出危险的任务?
那个警察只说“秘密任务”,却不看她的眼睛。
她用尽手段也问不出细节,于是只能放他离开。
她不肯相信,她去派出所询问,所有人都礼貌客气,所长一再承诺“全力搜索,绝不放弃”,却不肯透露任务的细节。她开始时手足无措,她打给傅潼,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她跑到傅潼家里,用备用钥匙进了门,傅潼不在家,手机留在茶几上,行李箱还在柜子里。她等到深夜也不见人回来,又担心路林突然回家,只能打车回家,一个人哭着睡去。
她最亲密的两个人同时消失,世界坍塌地猝不及防。
刘莹莹把所有的年假都请了。
她每天上午去派出所,每天听到类似的答复。她从不在派出所里哭,因为不能让路林回来后被同事调笑。她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温和地坚持着。
下午去傅潼家里去看看,她前一天留的字条还在,于是撕掉再写一张新的。她报了案,派出所也派人来看过,说有消息会通知她。
她在几个地点间来回奔波,企图找回曾经的世界。
直到昨天,她照例在接待室等待无意中听到有警员聊天,说要放弃搜救,准备认定路林死亡。她终于绷不住那根弦,崩溃大哭,派出所派车把她送回家。
她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
恍惚间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路林和傅潼私奔了,若是那样,若是那样,那样也好吧,只要他们两个都好好活着。
不告而别是最残忍的分离,而她,一下遇到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