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繁花似锦的世界,崩塌原来不过只需要一个转身,连背影都不肯留给她。
她幻想过未来,婚礼、孩子、争吵、和好、晨起的咖啡香、阳台上挂着一起的衣服…….全都是琐碎的小事,全都是闪着幸福的微光的片段。
她从不曾想过,他们俩会这样离开,连告别也无,连理由也无。
他俩的衣服、物品全都在,还带着各自的体温,各自的味道,一再提醒她,也一再给她希望:他不过是去上班,傍晚便会回来,如往常那般;而傅潼也不过是去楼下取个快递,转眼便会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回来,兴致勃勃地拆包装。
她于是抱着这希望不肯放手。
她可以微笑着听所长说“还在搜救”,那会给她继续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渺茫。
她拒绝听到”死亡“,她拒绝相信他和她再不会出现。
她拒绝世界的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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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莹莹昏睡的很不踏实,她皱着眉头,呼吸急促而不均匀,手指颤抖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武泊仔细看了她一眼,转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没什么事,就是太过劳累了,还有点脱水。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就好了。”
他将一个小纸盒扔给武夜:“这里有几颗安神补气的药,一天一粒,喂她吃了,再喂点水。等她醒过来,吃点好消化的东西。”
武夜打开纸盒,里面整齐的摆着四颗药丸,黑黝黝的圆圆小丸子,大小如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他拿出一颗,递给武泊:“你喂她吃了再走。”
武泊没有接,抱着手臂,有些不屑地说:“我是医生,不是护士。我不给人喂药,要喂你自己喂。”
“我也不是护士。接着,赶紧的。”武夜挑起眉毛,不由分说的将药丸往武泊手里塞。
武泊后退一步,明明白白地拒绝:“我不。”
“信不信我揍你。”武夜向前一步,眼睛眯着,恶狠狠的威胁。
武泊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药丸,没好气地说:“你就会这个!去,去,去,拿个杯子去,接点水,这药化在水里好喂。”
武夜瞪他一眼,作势要打。武泊躲了躲,武夜绕过他,自去找杯子,他正在厨房里翻检,听到“啪嗒”一声响,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武夜暗暗骂了一声“臭小子”。待他端着水杯回到客厅,果然只见刘莹莹躺在沙发上,那枚药丸放在茶几显眼的地方。
武夜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刘莹莹,最终无奈地将那枚药丸扔进水杯里,等待片刻,那水化成了一杯咖啡模样。他凑过去闻了闻,还好,没有特别不能忍受的味道。
他端着药坐在茶几上,伸手戳了戳刘莹莹的胳膊:“醒醒。”
刘莹莹没有动。
武夜想了想,去厨房拿了一把调羹出来,盛一勺药,一只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捏着刘莹莹的脸颊,让她嘴巴张开,将药倒了进去。
药大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武夜手忙脚乱的抽了纸巾来擦。待收拾停当,却见刘莹莹脸颊被他大力的擦了几下,倒透出几分红晕来。武夜看了她几眼,忍不住骂了起来:“老四,你给我等着。”
他环视四周,寻找可以使用的器具,末了拿了两个靠垫过来放在茶几上,他俯身向前,将手臂伸到刘莹莹肩下,稍一用力,将她上半身抬起,环在自己怀里稳稳地固定住,然后侧过另一只手臂取过靠垫,放在她身下。
刘莹莹的头靠在武夜的肩膀上,额头抵在他肩窝处,有热力透过薄薄的T恤传过来。
这怀抱温暖如路林,刘莹莹下意识的凑得更近些,她迷迷糊糊的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喃喃地叫了一声什么。
武夜的身体僵住了,有声音闷闷地从胸口处传来,擦着耳边缓缓消失,他听不清是什么。愣了几秒钟,将靠垫塞好,他猛地抽出手臂,反手将刘莹莹的手臂拉开,刘莹莹跌落回靠垫上。
武夜盯着她苍白小脸,她皱着眉,睫毛如蝶翼,颤抖着,头微微转动,耳边有钻石耳钉,光芒一闪而逝。
她将要醒来。
武夜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他忙将手再一次伸入她背后,停在脖颈处,微微用力。
刘莹莹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她再次安静下来。
武夜长舒一口气。他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走到厨房选了一把小一些的调羹出来,他坐在茶几上,一只手捏住刘莹莹脸颊,一只手舀了药放进她嘴里,然后松手帮她合上嘴巴,另一只手在喉咙下方轻轻一点,她下意识的吞咽。
一杯药慢慢喂完。
武夜站起身来,孤高临下得看着刘莹莹。因为被捏了半天脸颊,她双颊粉艳艳的,整个人有了几分颜色,也多了几分往日的活力。
有一些药水从口中溢出,流到耳畔,将那处的发丝打湿了,蜿蜿蜒蜒贴在脸上。
武夜俯身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药水,然后伸手将那几屡发丝捋到她耳后。一切动作流畅自然,武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正停在她耳后,她小巧耳垂上一点钻石粒,晶莹剔透,发着多芒的光。
武夜猛地站直身体,深呼吸了几下,将那盒药攥在手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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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从梦中惊醒,细细地喘息,浑身冷汗,将衣服贴在身上。
她用了几分钟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露台的门开着,有风柔柔吹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空气干爽通透,阳光太好,浓烈到让她皱眉。
头疼好了很多,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不少。
她起身寻找洗漱的地方,正徘徊间,有敲门声响起,她应了一声,一少年推门进来:“傅小姐,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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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换好衣服,傅潼有一种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衣服是少年拿来的,白色丝绸的短袖长裤,通身没有扣子,仅一根带子缚在腰上,宽大飘逸,颇有几分汉服的意蕴。
她将长发挽起,走出房间跟站在门口的少年道谢。
灰发少年有精致眉眼,一双大眼睛望着她,满是好奇:“傅小姐不用客气。我叫怀瑾,君少在等你,跟我来。”
傅潼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四处打量,怀瑾也穿着白色衣衫,脚步轻盈的走在前面。
她之前便知这建筑宏大,却不知大到这种程度,回廊幽深,曲折往复,间或有形状各异的大窗子,将外面山谷的绿投进来。
走了几分钟,怀瑾带她穿过一处长廊,走到一个大大的露台上。露台一侧傍山,有大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努力透过密实的树叶照进来几缕,落在地上,如一只只奇形怪状的眼睛。
君子期站在露台最外侧的树荫下看着山谷。他着一身黑衣,身形挺拔,站的笔直。不知是空气太过通透,还是他背后的天空太过湛蓝,傅潼那一瞬间只觉得他的形和影都很薄很淡,似乎要融进这景色中一般。
怀瑾轻声地喊他:“君少,傅小姐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穿着,愣了愣神,微笑着说:“你穿这个倒也挺好看的。”
傅潼只觉得面上一红,“你的伤好了?”
君子期指了指旁边:“好多了,不用再坐轮椅了。你睡了那么久,肚子一定饿了,来吃点东西吧。”
傅潼这才注意到一旁摆着一张餐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食物和两个人的餐具。
她慢慢走过去,笑着说:“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两人坐定,君子期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这一次睡了两天。”
傅潼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两天?”
“是的,你上次醒来之前,睡了三天,算起来,你一共来了五天半了。”
“五天半?”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愣了愣神,自己笑了笑:“天呢,这是要冬眠了吧。”
君子期轻声笑了起来:“这里的气候空气和人界不同,你来的时候又受了伤,会觉得累想睡觉很正常。再说你之前吃的东西里,都加了老师配的伤药,有一些是凝神镇静的,所以你才会睡那么久。”
傅潼看了看桌上的食物。
君子期注意到她的眼神,微笑着说:“不用担心,这些药都是对人类身体有益的。”
傅潼低头轻声说:“人类这两个字,还真是让人没法不担心呢。”
君子期愣了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担心,我会吃了你?”
“你会吃吗?我很瘦,不好吃的。”
君子期哈哈大笑。这是傅潼第一次见他大笑,放松而肆意,眉眼弯弯,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齿如编贝,嗯,是有这么一个词吧,原来是这样的,面前这男人一样适用。
哦,只是他不是男人,这身皮囊之下,是什么形状的妖?
傅潼静静看他,待他止住笑。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穿透了那法阵,看到了年少时候的他。有人说:若不相欠,何必相逢。那么,他和她,是谁亏欠了谁?
君子期停住笑,喝了一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傅潼,这五天虽说一直在沉睡,可是这沉睡也耗去了她太多精气,她愈发削瘦,苍白面色越发显得发色如墨,两道浓眉更加凛冽,眉间有经常皱眉留下的浅浅褶皱痕迹。白衣略宽大,前襟出露出半道锁骨,笔直如刀刻。
“不,我不会吃你的。我不吃人,以前不吃,以后大概也不会。”他保证着。
“你究竟是什么妖?”傅潼看着他,目光直接,神色淡定。
“虎。老虎的虎。”君子期回望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出更多的情绪,但是没有,没有恐惧,也没有太多好奇,她只是一派淡然。
“你叔叔?”
“和我一样。”
“辰先生呢?”
“狐。狐狸的狐。”
“路林呢?”
君子期的声音顿了顿,他有点犹豫,但还是清楚地回答了,“路林是半妖,他父亲是妖,是鹿兽,母亲是人类。”
“我能打个电话吗?”
君子期一愣,他以为她会继续问下去。
“抱歉,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
傅潼低头不语,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片刻后抬起头来,“那道门,什么时候能修好?”
“你,想回去?”
傅潼点点头,“我梦到莹莹,她一个人在哭。我有点担心。”
君子期轻声安慰她:“那只是梦,她有路林在,不会有事的。”
傅潼摇摇头:“不是那样的。”她沉默下来,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好用来形容那梦境的真实感,她甚至觉得可以嗅到莹莹身上香水的味道,她听得到她的悲伤,太过真切。
“路林失踪了,我也不在,就剩莹莹一个人,她很害怕,她一直在找我们。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可是,我觉得那是真的,不是梦,不仅仅是梦,我,我,我好像看到了莹莹,真正的她,不是梦里的影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给你听。”
君子期看着她,他清楚的知道她的神识有多么强大。
“潼潼,你,还做过别的梦吗?”
傅潼皱起眉,努力回想,以致忽略了君子期对她的称呼,“我中间醒来那次,之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念高中的时候,但是很模糊了,记不太清。和这次的,完全不一样。”
君子期想了想,看着她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只是,传送门被老师毁掉了,他如今和师伯去祭拜师祖,要等他回来才修得好。”
“别的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