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周一,晴。
傅潼一早醒来,看到男孩抱着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认真。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打个招呼就要起身,才想起还不知男孩名字。
“我叫子期,它叫毛毛。”
子期,很好听的名字,傅潼赞了一声,没有看到狗狗鄙视的白眼。
她跑去卧室换衣,发现床铺整整齐齐,恍若昨天并没有人来睡过。她记起自己如此年纪时候,总是会赖床,要被妈妈唠叨许久还不肯叠被,妈妈总是说:“懒丫头,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她则在一旁没心没肺嗤嗤的笑。
小孩子懂事的背后往往都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没有人会在不该成熟的时候长大,除非有生活的逼迫。
她呆立半响,才匆忙换衣。
出门时候,傅潼交代男孩:“我得去上班,等下吃过早饭我送你到昨天那个宠物医院,你在医院里不要乱跑,我打电话给你叔叔让他来接你。”
男孩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小声的说,好。
早饭是在一家粤式的小餐馆,里面挤挤挨挨的摆了有6张桌子,要在门口的一张收银台点餐取号。收银的是老板娘,胖乎乎,大嗓门,面色红润,手脚麻利,颇有几分气势。店里的早餐只简单几样,傅潼点好,付款,给老板娘指了指子期坐的位置,老板娘抬头瞄了一眼,说4号桌,然后她的脸突然变了颜色,好像是有人拿一盒粉突然扣到了她脸上,顷刻间煞白一片。傅潼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怎么啦,老板娘勉强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那笑容僵硬的变了形:“没事,我踢到了脚趾头。”
傅潼在子期旁边坐下,两人都无话,片刻后老板娘亲自端了餐盘过来,把点的东西摆好,轻声的问:“您点的餐齐了,还有别的什么需要的吗?”
傅潼常来这家店,第一次听到老板娘这么轻声细语,忍不住想她踢到脚指头的那一下一定踢得太狠了。她正想着,就听子期说:“加一碗肉粥,炖烂些。”
傅潼正要问老板娘店里什么时候开始卖肉粥了,老板娘已经点头说了声是,然后走开了。
傅潼有些纳闷,子期已经递了一双筷子给她:“吃吧。”
吃完早饭到了宠物医院,傅潼留了联系方式,又叮嘱了子期几句,才匆匆赶去上班。
然后,不出意外的,迟到了。
一整天,傅潼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时时想起那个沉默削瘦的少年,不知道他的叔叔接到他没有。
下了班,先去超市买东西,再到常去的小饭店打包吃食,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将黒未黑,天际处还有淡淡的灰白,天幕却已经是幽幽深蓝了,蝉鸣声声,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味道。
傅潼出了电梯,见有男孩立在门口,旁边有一个小行李箱,毛毛照旧在他怀里,看到人,轻轻的摇了一下尾巴。
子期换过衣服,一身清爽,蓦地抬头看她,双眼亮晶晶的,脸上绽出一朵小小的笑容。
进了屋,傅潼她拿了一瓶可乐放到他面前:“说吧,怎么回事?”
男孩却不解释,只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拨了一组号码,接通了,径直递给她。
她有些恼怒于这样的联系方式,不肯接,男孩却不放弃,执著的只把手机往她面前递。
对峙片刻,傅潼叹了一口气,接过电话,那边又是那个温和的男中音:“很抱歉,傅小姐,又要麻烦你了。”
傅潼揉着眉心:“这位叔叔,我这里不是幼儿园。”
说完,她放下手,正对上男孩的眼睛,那眼睛已隐隐有男子轮廓,却还不够分明,清澈明亮如一汪幽泉锁了一角黑夜,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话筒里,温和的男中音正在道歉:“我知道很唐突,傅小姐,可是子期不愿意回家,我这里又不适合小孩子住,麻烦你几天,我会尽快接他回去。”
傅潼有些生气,家长实在是一个门槛太低的职业,可以不负责以至任孩子借住到陌生人家里:“这位先生,这位叔叔,麻烦你告诉他的父母,生了孩子就要负责啊,他这个年龄应该去学校念书,而不是借住在一个陌生人家里。”
男中音说:“胡,我姓胡,不姓这位。”
傅潼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NND。她深呼吸几下平静下来,怎么过了一个周末,自己就成了保姆??
虽然已经打包了食物,晚餐傅潼还是另做了牛排。子期吃了两大块,傅潼夹给他的青菜,也皱着眉头吃光了。两人安静对坐,话很少,很快吃完饭,傅潼收拾洗碗,子期懂事的帮忙擦桌子扫地。
收拾完毕,傅潼拉着子期坐到沙发上。她有些紧张,眼前这个清澈安静的孩子一定承受着她所不知的艰难,而她却不知道怎么扮演一个开解者的角色。
“嗯,子期啊,我....”
“我不想回家,我想跟你住。”子期打断了她的话。
她看着他,羸弱苍白的男孩子,眼神里透露着倔强和坚持。
她想了想,斟酌着说:“子期,我不是要赶你走,你可以住在这里。”她顿了顿,加了一句:“暂时住在这里。”明显的感觉到男孩子放松了下来,他咬着嘴唇,低了一下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半响,傅潼轻轻的说:“子期,我不知道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有些事情,你还小,不懂得也是正常的,但有些事,你这个年纪也该知道了。”
男孩子楞住了,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她,傅潼不理会他的眼光,只径直把话说完:“你父母,不对,是你父亲,他们不管你,任由你离家,这是他们不对。但是,你随便离家,这是你的不对。这个世界不像你想的那么安全,若我是个坏人,你怎么办?”
子期沉默了半天,说出了一句:“你,不是坏人。”
傅潼忍不住苦笑:“坏人的脸上不会写字。”她看了一眼男孩,没有说出的是:“人心,才是最大的幻像。”
男孩子执拗不肯松口:“你不是坏人。”
傅潼只有叹气,她不知是要感慨这孩子气的相信,还是感慨于自己确实被言中:“离家出走终究是不对的,你这次遇上的是我,这是你的运气还不算差。千万别有下次了,说不定就遇上人贩子、杀人犯、恋童癖,后悔都来不及。”
子期于是微笑望向她:“不会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