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昨日一场大雪,将蒙京城里外盖了个严严实实。
清晨,一阵寒风袭来,冰冷刺骨的冰气顺着脖领袖口钻到里面,周同不禁打了个冷战。今天积雪太厚,不知道车队能不能出发。按往年的常理,越是到了岁末,货栈接的活儿越多,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蒙京城的大小货栈都是急缺人手,给脚夫临时加钱也是货栈惯用的手段。
车队的脚夫曾经说过,去年每一百斤加到十三文钱,今年要是能像去年那样,我这拉上一个来回就能挣到一两多银子,奶奶一定会最高兴。周同走在路上,满想着给奶奶多挣一些收入,让奶奶多一些幸福。积雪太厚,拉大车很费劲,不过,不怕,这雪再厚点儿也能拉动。
来到城外,进到货栈大门,正厅大屋挤满了脚夫,估计是小老板召集大伙儿说话。周同心中一沉,不是因为积雪太厚,不让拉了吧。
蒙京城货栈的小老板是大老板的大儿子,平时对下面的这些下苦人还是比较关照,起码在脚夫的吃喝上不吝啬,比其他货栈要好很多,在拉脚行里口碑不错,规模也最大。
今日大小老板都来了,周同挤到金把头好必图身旁,见两位老板旁边还站了十来个身穿官服的人,很诧异,不知这些大爷们来货栈干什么。
一会儿小老板看来的人差不多了,走到下面跟各个把头碰了头,回到台子上,附在大老板耳朵根儿上嘀咕了两声,大老板点点头,示意大家安静。“这人都到齐了,伙计们……我有一件事要给大家宣布……”小老板脸色不大好看,大老板似乎也不顺当,面色倒很平静。
“伙计们,非常感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我们父子的关照,没有你们,咱们货栈也不会搞的这么红火,这里,我给大伙儿鞠躬了!”大老板深鞠一躬,小老板也学着他爹给大家行礼。
“由于近些年来,大道上不太平,经常有马匪出来劫道,多家货栈都遭了秧,甚至还死了人……”大老板有意无意的瞄了瞄一旁的几个军官,“如今,如今我父子已无力经营,经过协商,我父子已将我们在全东蒙国一百三十三个货栈码头,全部转让给官家经营,以便对抗马匪……”
“哄……”听到这里,大厅里二三百名把头脚夫站不稳当了。这大老板是怎么了?怎么能将货栈转让给当官的呢,那大家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嘛!没听说过有什么马匪劫道啊?即便是有,也是在与大周国或者西鸿国边境接壤处,那也是过境时偶尔遇到过一次两次,可也不影响国内的营生啊?老板是怎么了?不会是钱挣够了,要回家享清福吧?哎,你们小老板的脸色,我看呢,八成是被官家逼……嘘,少说话,不要命了,你……
“安静,安静,请大家听我说!”大老板回头示意,小老板走到下面,招呼了好必图等几个把头,出了大厅。
“大家伙儿,昨天,我们已经和官家过了买卖手续,今天,这几位官爷就来接收了!……安静,请大家听我说完!……大伙儿是靠力气吃饭的,给那个东家干都是干!货栈,还是原来的货栈,大车也还是你们拉的大车,除过我们父子,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切照旧,啊!”
一会儿小老板和金把头几人扛着几个布袋子进来,大老板手指布袋讲道:“为了感谢大家活儿一直以来对我们父子的关照,我们父子拿出一些银子分给大家,不要嫌少,谢谢大家了!”
小老板受意,和几个把头打开布袋,露出白花花的银子。二三十个把头聚拢过来,逐个取了本队的银两,给脚夫们分发了。
大老板分发下来的银子很公道,把头每人三十五两,年成超过十年的脚夫三十两,五年以上的二十两,三年以上的十两,不足三年的五两银子。但凡在货栈干活超过三个月的,全都保底三两银子。即使是一位来了不到十天的新人,也给了二两白银。
一个身穿百夫长军服的军官等得不耐烦,银子还没有分发完,便冲着大老板说道:“老掌柜的,这货栈已经是我们的了,你也没事儿了,走吧,啊!”
大老板默默的鞠了一躬,带着儿子默默的走开,大厅里刚刚获得丰厚银子的脚夫们沉默了。大家默默的望着大小老板,默默的让开一条道,默默的送别,一些早年间得到过帮衬的脚夫,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大小老板走了,就这样离开了几代经营的货栈,走了。
“伙计们!”台上的那位百夫长发话了,“自今天起,咱们的货栈归了查干部族,有了统一的称号,叫‘白云车马行’,今后运输不但有‘车行’,依靠你们脚夫,还有‘马帮’,全靠骡马运输。‘白云车马行’,不但有咱们东蒙国贤惠淑德、普照大地的国母照惠,还有我们查干部族的军队护卫,不久的将来,就会在遍布咱们东蒙国全国各地。”
百夫长在上面说的激动,脚夫们在下面听的却是心惊。原来又是查干部族,真是逼得人没路走了,连这样下苦的行当也要霸占。说是派军队护卫,查干部族的经营手段,大半脚夫们心里明白,那是不放心这些个出苦力的,监视来的。
“自今日起,你们取货收货,都要经过军爷的差点……大家放心,只要身上没揣货栈的东西,保证你们没事儿,啊!”百夫长回头扫了一眼,大声道:“现在,由咱们‘白云车马行’的新东家,查干蟞隼给你们训话。”
从后台里屋转出了一个白脸的大胖子,年约四十多岁,绿豆小眼儿,一脸的麻子。此白胖子脸上的麻子不是坑,而是鼓在上面的斑斑黑点,仔细看去,倒像是一张白面瓜脸上镶嵌了无数的苍蝇屎。
“伙计们,大家好啊,呵呵……这货栈不好经营啊,前去的老掌柜因为逐年亏损经营,再有道上的大批马匪袭扰,不得已求我收购,啊,哈哈!也是不想让你们丢了饭碗,啊,哈哈……这老掌柜经营的一百多个货栈,除过咱们总栈这二百来号人,还有其他分栈的,虽说一些小货栈人少了,但都合到一起,总有个近万人,啊,哈哈!这一万多人的吃喝拉撒,都要从我这里出银子,我这刚给了老掌柜一家几万两黄金白银,已经将老底都掏空了,啊,哈哈!”
白脸胖子蟞隼看看下面没什么反应,接着说道:“但是,总不能亏待大家吧,刚才老掌柜不是把我的银子都分给你们了嘛,啊,哈哈!所以,今后你们照常拉脚,我也按照货栈制定的新规矩给银子,啊……”蟞隼停了一停,表情无奈的说道:“最近货栈里的流水银子都让老掌柜给拿走了,我这儿也没了,东拼西凑的借了一些,新规定里给的银子是稍微少了一些,不过,大家请放心,等到货栈日后挣了大钱,我还会照着以前的价码给你们付钱的,啊,哈哈!”
到底是给多少银子啊?不会每一百斤大货少给一半吧?脚夫们正在底下私议,那位百夫长上来讲话了。“都听好了,新制定的规矩是,今后不论你们从什么地方起运,把货物运到什么地方去,全国所有的价码都是一样的,每拉一百斤货物,每一百里地三文钱……”下面哄的热闹起来,“住嘴,都给我停下,把嘴闭上!妈的,一群欠收拾的东西!”百夫长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大喊道:“都他娘的住嘴!告诉你们,这是今后整个东蒙国的通价,你们走到哪里都是一样!今后东蒙国所有的货栈都是我们查干部族的!妈的,不愿意干,都给老子滚蛋!”
下面炸开了锅,百夫长扯着嗓子大声吼叫,脚夫们却不听了,声浪将百夫长的吼叫淹没了。新老板查干蟞隼将百夫长拉下台来,重又上到前台,想要平息混乱的场面。
脚夫们不给面子了,一位年纪较长的把头喊道:“伙计们,查干家就没出过好人,把加码压的这么低,咱们还干个甚球!都回家吧,我就不相信,这脚行还能全都被他们霸占了,走,咱们走了!”脚夫们随之呼应,跟着老把头往大门冲。
“站住!”一声惊雷般的震响,脚夫们犹如被惊雷击中,震的双耳发聩,头脑发蒙,不由齐齐站住了。
大门外进来数十位军装大汉,领头的一位身高几近两米,身高膀阔,膀大腰圆,一脸扎须遮住了大半张黑黝黝的面孔。“都给我站住,没有新老板发话,谁也不许出这个门!否则,以马匪论处,打死勿论!”
扎须大汉威视一众,吓得前面的大半脚夫个个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那年长把头来到最前,大声说道:“凭什么?我们又没有犯法,你们也太霸道了!”一些年轻气盛的脚夫也跟着大声质问,纷纷挤到老把头身旁,虎视眈眈的看着扎须大汉。
扎须大汉一把抽出腰配的阔刀,“就凭老子这把刀!都听好咯,谁敢朝前再走一步,就是老子的刀下之鬼!妈的,说好话不听,一帮属核桃的杂碎,不给你们来点厉害,不知道我们查干家的厉害!”
杂碎!?周同猛然想到初级武馆前的那次场景,心几乎都要炸了!脚夫们也被激怒了,一浪一浪的怒气直冲那把门的扎须大汉。
周同极力平复心中的怒气,撇开金把头紧拉着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老把头前面,“军爷,咱们都是人,我们拉脚的是杂碎,您是什么?你不也是杂碎嘛!”
扎须大汉大叫,“妈的,你敢骂老子是杂碎!你个小杂种,看来你是不怕死的,老子就送你一程!”怒气冲冲的端着大刀就要往里走。金把头给旁边几人使了眼色,硬是将周同往人群里面生拽,周同就是不动,“金大叔,我不怕他,让他来,让他来……”。那位年长的把头让过周同往前走,昂头迎上了扎须大汉的大刀,“军爷,你要砍人,就先砍我吧!”旁边围绕着的年轻人聚拢过来,纷纷迎着扎须大汉,“要砍就砍死我们吧,我们不怕死!……”
扎须大汉见事态不好收拾,抬眼望向台上的新老板蟞隼。蟞隼快步跑到大门前,拉着扎须大汉劝退了守门的军装大汉,极力劝慰愤怒的人们。
最后实在劝解不住了,扯着嗓子嘶喊着说:“……大家伙儿听我说,你们可以走,可以走!……”
大家一听,可以走了,可以走那就走吧。
老板蟞隼看着陆续迈出大门的脚夫们,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大声喊着说,“你们要走,我不也留,但是一旦走出货栈大门,今后就不要想进我们‘白云车马行’,出去也不受我们查干部族的保护,死了也没人管,死了也没人管啊……”白胖的面瓜脸变成了红黄色的南瓜。只是南瓜上布满了无数苍蝇屎,影响了南瓜的优良品质。
死胖子在威胁我们,威胁我们也不怕,这样对待下苦的人,早晚要遭报应的。把头脚夫们回到各自小屋,卷了铺盖杂物,随着陆续出了货栈大门。
挺大一个货栈,剩下三五十个军官大汉,还有那位蟞隼掌柜。
蟞隼和几个领头的面面相觑,直到走掉最后一位脚夫,不由埋怨道:“我说你们几个穿官服的,能不能收敛收敛,这不是监牢,他们也不是罪犯,你们看看,这人都走光了,谁给咱们出苦力?”
那百夫长说道:“三叔,您已经对他们够客气的了,这群土棒槌在那老顽固手下享福享惯了,就是欠收拾,我看那,杀他几个就老实了!”
蟞隼对着百夫长敲了一爆粒,“你个傻东西,在这货栈杀人,你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是不是?以后还想不想用人了?啊?这些愚民们要哄着来,恩威并施,才能将他们圈进咱们家的院子里。”
百夫长挨了打,摸着受疼的地方问:“三叔,那现在怎么办?”蟞隼叹道:“唉,怎么办,重新招人呗,东蒙国穷人多的是,怕没人给咱们干活儿?哼!就是,这几天的活儿没人干了,耽误了咱们不少营生,嗯,就是那个老家伙起了哄,才让咱们没能收拾住场面!”一旁低头哈腰的扎须大汉说道:“还有那个小屁孩子,竟然敢说我是杂碎?妈的!”
百夫长说道:“是,三叔,那老头和那小子太张狂,我看那小子模样,挺像一个人……”蟞隼和扎须大汉同时问道:“像谁?”“我看,很像那院儿里的杂种!”“……”蟞隼心里只有钱,想不出是哪个院子的杂种,转头看着扎须大汉。
扎须大汉突地眼睛一亮,“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那位,她儿子,周同!”百夫长道:“三叔,您看,是不是?”蟞隼沉吟一会儿,“嗯,多年前见过一次,都忘了……不过,如果那小子还活着,那位喻为超级高手的超高手,可要食言了,嘿嘿……”
“不如咱们去……”百夫长伸掌做式划了一道,蟞隼轻轻说道:“唉,有些爱出风头的人,也就是要好好敲打敲打,嗯,你们看着办吧,不要给咱们王母添乱啊!”“懂得,您就放心吧!”
百夫长与扎须大汉一递眼色,“嗨,有的玩儿了,我去找老头,你去找那个和你比谁是杂碎的小东西,既然他不承认杂种的身份,你就让他承认咯,嘿嘿……”扎须大汉跟着讥笑:“正合我意!非砸死那小杂种不可,嘿嘿……走吧,先投飞一只信鸽,知会一下城里的,让他们把好风,别让那俩老小子溜了,尤其那个汉人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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