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梦里离开了皇宫,本打算在昏迷中离开的京城。
我的姐姐用她蹩脚的汉语问周嬷嬷:“她还能醒吗?”
我半眯着小眼,看她似乎十分想听到我的死讯。
姥姥!盼着我死?门儿都没有。我睁开了眼哼哼两声,表示我很好。周嬷嬷看我醒了就笑:“格格看,这不是醒了。”
她显然失望,看也不看我,只是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周嬷嬷怕我被风吹着,赶紧护住我的头。
那一瞬间我看见外面飘着雪,真好,我赶上了看这一生的第一场雪。
我还在那摇晃晃的马车上外面下着鸡毛大雪……周嬷嬷的童谣伴随了一路,歌词里满是蝴蝶啊,花朵啊、迷人欲醉。
我一度希望这日子可以慢悠悠的过去,我可以把我童年过的再幸福一些,不用期末考试的人生,不必随堂测验的人生,不必上学的人生,不必找工作的人生……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仿佛只睡了一觉这十年就过去了。
真可惜,原来无论幸与不幸,人生都太短了。
康熙三十七年,照虚岁算,我都十一岁了。期间得过几次风寒感冒,却没有死成。
康熙皇上往盛京谒陵,蒙古王公都前往盛京候旨。
康熙同志还特意送来一道旨意,说是正好送了我的姐姐阿霸亥过去,待回京城就可完婚。她的未婚夫就是当年那个胖色鬼十阿哥胤誐,三月里刚封了贝勒。人人都说她好有福气,唯有我嗤之以鼻。
有件很奇怪的事,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的那个姐姐忽然有一天爱上我了,开始几乎每天都缠着我。
我说东她不说西,我说天她不说地。本来她有自己的屋子,却偏偏喜欢搬来和我同住。
她的汉语学的慢,我的蒙语学的糟。满语,我们俩都够呛。慢慢的我们这一对笨姐妹俩,在共同的学习中培养了颇为深厚的感情。
她最喜欢问的一句话就是:“十一,咱们做什么?”我是她的精神支柱。
这次也是她一定要带着我,为了这事还特意跑去和我老娘哭:“我要和妹妹一起去盛京。妹妹不去,我也不去。”
我狂汗,大姐,旅游我可以陪你,将来你可千万不要在你老公跟前哭着说:“我要和妹妹一起洞房。妹妹不洞房,我也不洞房。”
那你老公就爽大了,买一赠一,一箭双雕……
呃……人长大了果然容易龌龊。
老娘临行前把我叫到跟前儿好好的教育一番,守礼听话之类的还在其次,最明令禁止就是不许穿男装跟着老爹到处乱跑。
我撒娇打混的答应着,心说这话你和你老公商量去。老爹爱把我打扮成男孩带出去玩。这可不关我事。
额娘派了周嬷嬷跟着我们:“全靠你了,千万管束她。不要让她闯祸。”额娘万分郑重的交代。
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家里都没怎么看住过我,何况出了门。我过的还是很自在的,圣驾还没到,蒙古王公们不能进城,就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我终日做男孩子打扮,跟着阿玛和哥哥在王公们的营区之间瞎转悠。
今天到东家做客,明天到西家吃饭。人家只以为我是乌尔锦喇普郡王的小儿子。与其说我阿玛不解释,不如说这些年他也都快忘了我是个女孩子了。
我暗地里把所有王公亲贵家的格格看了遍之后,让我自己信心大增,回去就和姐姐说:“放心,你是西施再世,貂禅重生。”就是便宜那个死胖子了。
我姐姐却对我每日行踪不明,颇为不满:“你又丢下我去玩。”
哥哥说她累赘不喜欢带着她玩,我也没办法啊。
她一个人在这里真没什么事儿做,她还不爱书。不像我最爱的就是书。
枕边常年放一本《大学》,睡不着的时候,看上它十个字,立马长眠不醒,比安定效果强上百倍。
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吧,明日城里的八旗驻兵要和蒙古骑兵赛马,咱们借着这个机会自己去玩可好?”
康熙还没来,听说五阿哥提前到了,负责准备迎驾。准备的期间,城里的旗主们要和这群蒙古王爷们热闹一下。到那时候,哥哥和老爹都没空搭理我们。
盛京的皇寺庙会也只剩最后一天,我们可以进城好好的玩。
姐姐对此心向往之:“可是,周嬷嬷那里……?。”
“只要你愿意去,她老人家就交给我。”我一拍胸口,豪言壮语。
提前早就说好了,和哥哥借了他的两个侍卫。贪玩可以,自身安全要顾到。有人保护我们,我们的老爹对这件事就睁一眼闭一眼。
前一晚上我和姐姐去他那里用晚膳,我们亲爱的乌尔锦喇普郡王甚至问我们,钱带的够不够。
我们姐妹唯有失笑。有他的支持,我们还怕什么?
周嬷嬷没了法子,只好松口,说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她只差流泪:“我也管束不住你们两个,只教我跟着就行。”她已经做了让步,我们也要给面子。
她说她年轻时跟着主人家来过盛京。可以带着我们去皇寺吃素斋,我只能淌汗,二十年前?她确定还找得到?
幸好我哥哥来的及时,领着几个亲随追赶上我们:“阿玛说街上乱,还是不放心。”
我欢呼雀跃:“太好了。总算来了。”
他大惑不解:“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可是我盼着你来。”说话还是小声很多,免得让周嬷嬷面子不好看。我们浩荡荡一行人。撒赖让哥哥背着我走,他也无奈:“都这么大了。”
抱怨归抱怨,还是老老实实蹲下背我,自个儿走,受身高限制也就看别人的屁股,在哥哥背上看的可就清楚明白了。
“赛马输的怎么样?”我这个人乌鸦嘴爱唱衰
“恒亲王领着黄旗的人在,咱们总要给面子的,大概输的不错。”我哥哥笑呵呵的应答我。
哥哥又掉头对身边的阿霸亥姐姐道:“十贝勒也来了,可惜刚才在城外没看见他。”
“他还像小时候一样那么胖?”我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小时候胖?”我哥哥十分诧异
“我常听额娘说起来。”我忘了,见他的时候我还是小婴儿一名。天寒地冻,小心口舌。
哥哥又问姐姐:“你们小时候倒是见过,你还记得十贝勒吗?”
“我可不记得,我只记得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姐姐拉着我的衣角笑着对我说:“除了离京那会儿你醒了,其他时候就一直在睡觉。周嬷嬷可以作证。”
周嬷嬷也笑起来:“可不是,连吃奶都是闭着眼。怎么哄也不睁开。”
我勒着哥哥的脖子,嘿嘿的乐:“我说话你们又听不懂。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睡怎么办?”
“说的跟你真知道似的。”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我哥哥却忽然顿住脚步,低声道:“你看,那好像是十阿哥。”我赶紧伸头望去,想看看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大街的平民百姓,显得远处的那两位很是扎眼的。
一个胖子,挺着极其腐败的肚子,松柏绿色的锦褂,领口衣缘都滚着亮银的镶边,帽前坠着黑色碧玺。一身精致如斯的衣裳,配那难得一见的寒碜模样可真是……。
我眼珠迸出,心里暗道:死胖子,你还真是太不争气。这么多年唯一的变化就是由一个五岁的胖子变成一个十五岁的胖子。
那可真正是‘缝眼’!缝隙的缝。越看越吐血,小的时候没胖的这么讨人厌啊!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算是越长越回去了。
我哥哥忽然笑了,我恨不得掐死他,什么好笑?自己的妹妹将来要嫁个这样的老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看我还是鼓励阿霸亥去勾引四阿哥好了,到时候我叫你再笑,我让你哭都找不着坟头。
“今儿真巧,你看那旁边那个人,那是青海公的长子都查欣。”我哥哥今天雷公上身了。这惊天巨雷砸在头上,真有点儿头晕。
我的未婚夫据说叫都锦,是青海公的嫡子,而这个都查欣,是青海公的长子却是庶出。
都查欣穿的是满人的织锦褂袍,显然和身边那位是一起的,整个形象就是马尾提豆腐——不提也罢。那簇新的衣裳帽子像是偷来的,完全上不得台面。
我只好抓紧时机打量一下他的五官,打算从他的相貌里臆测一下我那位夫婿的模样。
脸太宽、眼太小、鼻子趴的、嘴唇太厚……关键问题满脸是毛,猩猩一个。
阿弥陀佛!哈里路牙……
我真心希望我的未婚夫千万不要是长这副模样。
我在心里默念一万遍,希望用我的诚意感动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