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盛乐城外,一座不知名的荒山。
这是一间位半山腰的庙宇,庙门已只剩下半扇,院墙也倾颓大半,荒废应该已经很久。庭院里长满野草,处处断壁残垣,但从保存的还算完好的宏伟大殿来看,这所庙宇曾经兴盛过,只是供奉的神像早已倒塌,如今已无法辨认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通过早已破烂的窗棂射进大殿,隐约可见大殿中央盘坐着一个少年。只见他微闭双眼,呼吸格外悠长,这少年竟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十分深厚。
直到阳光彻底照亮大殿,少年才睁开眼,目中射出一道冷电。少年正是岳凡,半个月前他就已到了盛乐城,但拜入紫阳宗的事却非常不顺利。
恐怕岳世泰都没想到,想要见着紫阳宗修士竟是如此之难,什么上交弟子令自是无从谈起。岳世泰只知紫阳宗有修士长期驻在鸣凤山顶崇真观,但问题是就在岳凡来之前不久,朝廷突然派出大批禁军将鸣凤山团团围住,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在求见遭拒后,岳凡多次尝试潜上山,但山上处处都有重兵把守,守卫之森严几乎连苍蝇都飞不进,所以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岳凡干脆从城中搬出来,日夜守候在附近,看找不找到个机会潜上山。机会没找着,但他发现天天都有不少车队前来,来者无不鲜衣怒马,扈从如云,显然都是大盛国的豪门贵族。岳凡猜测这些人都是为“登仙大典”而来,七叔说的不错,大典应该就在近日要举行了。
岳凡练完功,暗一算日子,大典应该就在这几天,不禁心中十分烦闷,几乎想就此放弃回岳家村。但他知道回去一定会被七叔骂死,只得出了破庙,下山沿官道来到鸣凤山下,接着藏身于一株大树上。
很快岳凡就发现不对,今天马车来的特别多,将山脚下堵的严严实实。关口前整整齐齐站着很多少年人,有男有女,而关口前除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外,还有一排白衣道士。现场人马虽多但却秩序井然,那群道士挡在上山路口,其中一人持一本书册,一人持一卷画轴。持书册的道士嘴唇轻动,好像是在点名,每念一回就有一个少年越众而出,另一个持画轴的道士检查无误后,其余道士则让开道路,放他们上山。
如此大概一个时辰,这些青年除了少数几个失落而回,其余尽数过关。那群道士跟着上山,山下诸人中有一帮人与他们偕行,不过这帮人都是中老年人。
待这些人都上了山,关口又换上士兵把守,马车相继离去,山脚又变得冷冷清清。岳凡心里琢磨,这一下放这么多人上山,又全是少年,显然是要举行所谓“登仙大典”了。岳凡知道此刻已不容迟疑,忙跳下树几个提纵就到了关口前,把守的士兵吓了一跳,为首的小将官喝道:“来者何人?不知道这里是仙家重地吗?快快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岳凡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有要事求见紫阳宗仙师,还望上官通禀。”
那小将官见他衣着普通,冷笑道:“笑话!仙师是你想见就见的?快滚!”
岳凡本就心急如焚,那小将官又出言不逊,当时不由火起,道:“那请恕在下无礼了”,脚在地上用力一跺,人已像大鸟一样飞起,落在关口后的上山道路上。
岳凡身形连闪,眨眼就在数十丈开外,那将官这才反应过来,尖叫道:“有人闯关啦!还不快鸣号示警!”
岳凡一路飞奔,只听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两边林中不断有暗箭射出,都被他轻巧躲过。不一会来到一个一个凉亭前,这里本是上山香客歇脚之处,现在则挤满了士兵,当先将官喝道:“来人止步!否则格杀勿论!”
岳凡懒得和他啰嗦,欲重施故技从头上过去,那将官却早有准备,大喝道:“射!”,迎面射来无数箭矢,岳凡虽以衣袖将它们拨开,但前冲之势已衰,落在了地面。
这些士兵都是禁军精锐,训练有素,一下子就把岳凡围在了核心。岳凡喝道:“让开”,继续向前走,士兵当然不会听他的,长枪短剑向他环攻而来。岳凡劈手夺过一根长枪,顺势扫倒一大片,但后排的又马上补上,果然不愧是精锐。
士兵再次向岳凡围攻过来,岳凡夷然不惧,只见他长枪一扫就要倒一大片,而士兵种种兵器打到他身上却连皮都伤不到。这就是练气四层的好处,到此境界的修士已是气贯全身,皮肉坚若精钢,士兵手里拿的都是凡兵,哪里伤的到他。
禁军再勇悍,也架不住这么打法,眼看阵列即将被打透,只听有人缓缓说道:“你们不是他对手,都退下。”
说话之人声量似乎不大,但在场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士兵纷纷散开两边。山上走来一个中年人,穿的是宽袍大袖,一副文士打扮。
士兵齐齐跪下,唱道:“参见大将军!”,中年文士一挥手,道:“免礼”,接着望向岳凡,淡淡道:“年青人,你是什么人?为何闯山?”
岳凡见来人气度雍容,心知必是修士之流,当下不敢怠慢,长揖道:“草民岳凡拜见大将军。草民此来是有要事求见紫阳宗仙师,还望大将军通禀。”
中年文士面露不愉之色,叱道:“荒唐!看你身手也应是修士之后,难道不知今日是‘登仙大典’会期?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偏偏要今天求见,而且竟敢强行闯关!你最好马上告诉老夫事由,若有不尽不实,休想活着下山!”
岳凡一听今天果然要举行“登仙大典”,知道不能再含糊其辞,道:“请大将军屏退左右。”
中年文士眉头一皱,道:“你随我来”,二人一前一后沿上山的路走了一段,来到一株老松之下,中年文士道:“究竟是什么事?说!”
岳凡取出弟子令,道:“大将军请看。”
中年文士接过弟子令,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惊疑道:“这是...弟子令?”
岳凡生怕他不认得,忙道:“正是。”
中年文士冷哼道:“这就是你所谓要事?年青人,你可真是姗姗来迟。”
岳凡讪笑不语,中年文士将弟子令交还,道:“好吧,不管这枚令牌是真是假,老夫都有义务带你去见仙使。跟老夫来!”
岳凡接过弟子令,心里暗道侥幸,这位大将军看起来脾气不错,此番冒险闯山总算是成功了。当下跟在中年文士身后,只见他一路有如闲庭信步,岳凡却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勉强跟上,果然是修为极高的修士。
片刻二人既至山顶,远望只见崇真观殿宇无数,气象万千,果然不愧是大盛国规模最大的道庭。此时观内游人香客绝迹,值守的也不再是士兵,而是换成了身着白衣的道士。这些道士都认得这中年文士,由他带着岳凡一路通行无阻,先从大门直驱正殿,再转向右偏殿,然后沿着一条幽静小径走了不远,只见前面有一高大宫门,匾额上写着“奉仙宫”三字。
宫门前有一群白衣道士值守,其中一青年道士迎上道:“小弟见过文师兄。师兄怎么来了?”
中年文士道:“师兄有要事求见白、孙二位师叔。郑师弟,你附耳过来。”
中年文士将岳凡持有弟子令之事说了,那青年道士诧异的看了岳凡一眼,道:“文师兄请留步,你跟我来。”
岳凡道:“是”,毕恭毕敬跟在青年道士身后,只觉一路环境清幽,但却不敢抬起头看一眼。行不多时,青年道士忽然停住,高声道:“白师叔、孙师叔,郑经业有事求见。”
岳凡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异常壮丽的殿宇,匾额的上书有“承华殿”三字。殿内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道:“白师兄有事不在。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殿门无声自开,那叫郑经业的道士当先入内,岳凡仍是低头跟在后面。殿内异香扑鼻,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只听那“孙师叔”道:“郑师侄,你有什么事?这人是什么人?”
郑经业道:“启禀师叔,此人自称姓岳名凡,适才闯山被文师叔拦下。文师叔说此人有一枚弟子令,岳凡,你还不拿出来给孙师叔瞧瞧?”
岳凡取出弟子令,恭恭敬敬双手捧上头顶,偷眼一瞥只见上首云床盘坐着一个中年道士。这道士手一指,令牌立即飞向他掌心,又将令牌正反面看了一遍,点头道:“果然是弟子令。此事有我和白师兄定夺,你去吧。”
郑经业一礼出殿,岳凡则毕恭毕敬站着。孙姓中年道士翻来覆去把玩着令牌,脸上露出玩味之色,道:“岳凡,你既持弟子令,为何不早点报备,却要到大典最后一刻才来?”
岳凡当然不会说自己根本上不了山,道:“启禀仙师,草民来此路途遥远,途中又因故耽误了几天,所以来的迟了。”
孙姓道士也不知信不信,道:“是么?你这一来迟,有些人可就难办了...”
岳凡听他话里透着诡异,抬头只见孙姓道士闭目养神,显然没有再说的意思。当下心里不由七上八下,大概过了半柱香功夫,只听殿门开启之声,一阵清风从他身边掠过,接着便听孙姓道士道:“白师兄,你看。”
一男声道:“咦,弟子令?是下面这人的?”
孙姓道士道:“正是。”
男声道:“下面的小子,你抬起头让本座看看。”
岳凡抬起头,上首又多了一个中年道士,自是那白师叔了。不知为何,这白姓道士神色不善,似乎很不喜欢岳凡的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这面弟子令从何得来?”
岳凡按七叔所教,将姓名籍贯如实报上,但弟子令只说无意得来,详情一字不提。白姓道士一听便知其中另有隐情,道:“你知道弟子令价值几何吗?无意得来?小子,本门每面弟子令都有来历出处,你必须如实交代是如何得来,否则本座有权没收弟子令,乃至将你按奸细论处!”
岳凡见这白姓道士一上来就处处针对自己,不由火起,道:“这面弟子令的确是草民无意得来,但究竟如何得来,草民不愿意说,宗门也并没有强制要求要说吧?”
白姓道士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你相不相信本座现在就将你按奸细论处?”
岳凡抗声道:“相信!但草民不相信堂堂紫阳宗就没有规矩、没有道理可讲了!”
白姓道士气的七窍生烟,道:“你!”,一旁的孙姓道士心里乐开了花,道:“白师兄,这小子虽出言不逊,但话却是不错。弟子令买卖赠送在修真界在所多有,的确没有强制要求持有者说明是如何得来,说什么以奸细论处未免有点太过。小弟以为咱们无妨先带他回山,此人就算来历可疑,到时也自有人处理,却没咱们干系。”
白姓道士哪里不知他不怀好意,心里暗恨,面上却笑道:“师弟所言极是。来人,带他去宁心殿。”
门口有道士进来将岳凡带离,孙姓道士道:“按本门成例,每届招收弟子皆有定额,若有人持弟子令前来,则于当地削减一个名额。大盛国本有十个名额,如今要留一个给这岳凡,那此次就只剩下九个名额了。此节还要师兄向来参加考核的晚辈们当众宣布。”
白姓道士不动声色,道:“当然要宣布,但内容要改一下:若此人能登上仙台,名额有他一个;若登不上,还是照原样录前十。”
孙姓道士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白姓道士笑道:“规矩?这里咱俩就是规矩!这小子不过一山野村夫,我肯给他机会就已法外开恩了。再说据我所知,本门流传在外的弟子令不超过十面,难道师弟不动心吗?”
孙姓道士目光闪烁,迟疑道:“这...只怕难堵悠悠众口...”
白姓道士道:“你不说我不说,在场的人想必也不会说,上面怎会知道?放心,此事师弟你就当不知道,到时候弟子令师兄会双手奉上,还另有厚礼相送。师弟以为如何?”
孙姓道士心里暗暗盘算,白泽天为了替他侄子除去障碍也可谓是不择手段了,可谁叫白家后继无人,也就白子华资质上佳,但也不过堪堪进入前十而已?而孙家的情况其实也好不了多少,白泽天正是看到此节,才提出以弟子令换自己沉默。这事确实也没什么风险,那小子毫无背景,有谁会为他说话?再说就算出了事,黑锅也是白泽天背,自己了不起受些责罚而已。
想到此,孙姓道士加重语气,道:“既如此,一切由师兄做主。”
白泽天知道他的意思是出了问题责任全由自己担,但自认此事万无一失,道:“放心,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