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竹林绿色盎然,秋风吹过,婆娑起舞,沙沙作响。这片竹林看起来非常的温和、静穆、恬淡,竹林边一弯清澈溪流回旋萦绕,营造出美不胜收又清幽怡人的景致,这不禁让我想起王羲之的“曲水流觥。”
我叹了口气,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继续整理我的衣物。再好的景色也要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才能有资格去欣赏,出宫这些日子我越发沉静了下来,仿佛那些爱恨情仇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眼前的目标是如何生存下去。
只是独处的时候才发现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思念都如铁丝一般紧紧攀附着内心,稍微一动,便痛的仿佛要窒息了般。我不敢听关于他的任何的话题和关于他的谈论,甚至有时候无意中听到的“天高皇帝远”,或者是“吃饭皇帝大”,我的心都要紧一下,莫名地痛上半天。他带给我的痛苦和甜蜜的回忆都是与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我想,我这辈子都是无法忘却了。
我将从宫中带了的衣服件件叠好,放在柜子的最底下,这辈子恐怕再也不用穿丫鬟的衣服了吧。我自由了,是的,抛却了丫鬟的身份,我是自有的,也是了无牵绊了的。
收拾到最后一件,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赫然映入眼底。
我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端详,颓然坐在椅子上。
我以为,他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带,我是故意的要将那些赏赐都留在宫中,这样就免了睹物思人的痛楚。殊不知,这瓶他第一次送给我的药膏,却被我阴差阳错地带了出来。
“。。。你当然没有花蕊夫人的容貌,我说的是你的习性,和她很相近。”
“你知道的,别装不懂啊,丑丫头!”
“。。。我有东西给你。”
“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专制伤疤的,绝对管用。”
“。。。一定记得用啊。。。”
想起他戏谑却不失关心的话语,我坐在椅子上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姐姐,在发什么呆啊?”招娣的手放在我眼前晃了晃。
“哪有,我在欣赏美景。”我回头一笑。
“这些竹子有什么好看的,过些天,秋天过去,就好落叶了。”招娣不以为然地说道。
“所以才要在叶子没有落之前多看看啊。”
“姐姐的理论真奇怪,对了,吴大哥来了。”
“好,我们出去看看。”我顺手把药瓶放在了桌子上,和招娣出了房间。
到了前厅,才发现吴远征和一个也穿着公服的陌生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见了我,忙站起来。
我迎上前去,招呼他们落座。吴远征给我介绍他身边的男子,原来是那天在清水村见过的那个师弟,今日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我。
“谢谢吴大哥惦记,我们很好。对了,我们找到活了,是给云天绣庄做香囊和荷包。”我对他们说道。
“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若是有难处,我们这里还有些银票,我们兄弟也无别的用处的。”
我笑笑谢过他们的好意:“再说,怎么能用你们的钱呢,你们的钱还要留着成家用呢。”
两人有些羞赧地红了脸。
“对了,姑娘刚才说的云天绣庄,是长门街上刚开的云天绣庄吗?”吴远征的师弟秦中问我。
“是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诧异地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下,面色均有丝疑惑和忧虑闪过。
“没什么,只是觉得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始终不是法子。”吴远征说道。
“这到没什么,我们是在家里绣好了之后,再交予云天掌柜的。”我解释。
两人再次相视,但再也没有什么反驳的意见。
我见时辰正好是晌午,便邀请两人留下来用午膳,两人推辞了一番,还是被我和招娣挽留了下来。
中午用过午膳后,两人便借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提出告辞,我也没有挽留,正好,我和云天的掌柜约好今日过去取布料。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见着好看的玩意儿就买下来,看着有兜售猫猫狗狗的就过去逗弄一番,用招娣的话说就是“今个是来逛街的,顺便是来取布料的”,走到云天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了。
进了云天的门,掌柜的已经是在翘首企盼了。
“杨姑娘,我还以为你今个不能来了呢!”钱掌柜缓缓走过来对我们说道。
“生意人最注重的是个‘信’字,说好了的,哪能不来呢。”我笑笑。
“那是,是我小人之心了。”钱掌柜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们带了几种绫和几样绡还有些碎布,再取了些上好的蚕丝线与云彩线在掌柜的殷殷期待中走出了绣庄。
本来我们是准备再去买些白芷、芩草、排草、和山奈的,但是我看看天色实在不早,再说这些填充用的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扯了招娣往回走。
走到拐角处,突然窜出几个家丁拦住我们的去路。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我盯着这几个人。
“我家主子请两位姑娘上去坐坐。”打头的年龄稍长一些的家丁指指旁边的燕子楼。
燕子楼是欢场酒地。燕子楼本来是唐贞元年间,朝廷重臣武宁军节度使镇守徐州时,在其府第中为爱妾关盼盼特建的一座小楼,因为后来遭到破坏,屡毁履建,基址几经变迁,历经沧桑,也就演变成了花酒之地了。
“我们不认识你家主人!”
“呵!你个女人不识好歹,还没见过就说不认识!”那家丁也不是易与的角色,马上听出我的语病。
我和招娣对视了一眼,我看见她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了。招娣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下已是满眼恐惧地看着他们几个。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和你们去,让我妹子回家对家母说一声,如何?”我把语气放柔,以显示自己的诚心。
他们三个迅速相互看了一眼,点头同意。
“姐姐!”招娣担忧地看着我。
我挤出个笑容,把从云天取出的布料塞到她手里,顺便握了一下她的手,告诉她我没事。
“我们走吧。”我回过头,对他们三个说道。
一边走,一边思考,出宫这些日子我并没有和谁有过过节,谁要找我?肯定不会是吴远征他们无疑,中午刚见过他们,再说他们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喝花酒的。那还有谁,我再也不认识别的男性啊?
除了救招娣那一天和那个桃花眼有过争执之外,对了,是桃花眼?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他想做什么?!
不多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座飞檐挑角,形如飞燕的小楼前。这就是燕子楼?
挑角的每一处都挂有一个红彤彤的大灯笼,火烛被秋风一扫,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原来已经是夜幕初临了,小巧别致的燕子楼在暮色和灯火下显得异常幽雅,想不到这些**的男人倒是会享受!
走进去,大门的两边各题着一首诗。左手边: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床。相思***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右手边: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好像都是出自张仲素之手吧。
来来回回的都是些酒色之徒,偶尔还有女子的娇笑声从闭着的门里传出来。我不禁皱皱眉头。
“姑娘请吧。”我身边的家丁指指前边的楼梯说道。
原来是两层的小楼,每个挑角下都有一个旋回楼梯,四通八达,设计的倒是巧妙,这些臭男人出来寻乐还附庸风雅。
沿着实木楼梯上了二楼,在一个拐角处的房门外,他们停下了脚步。为首的家丁立在门外地敲了三声门,恭恭敬敬地说道:“二少爷,人带到了。”说完,推开门,示意我进去。我刚刚迈入房间,门便被咔嚓关上了,回头便看见桃花眼酡红着脸看着斜视着我,一手握杯,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
我叹口气,慢慢地走上前。
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走着走着,我不禁想起这句话,然后又摇摇头,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想着词句,许是刚才经过门口时,一下子引起我的思绪来了吧。
我笑笑又摇摇头。
走到桃花眼的桌前,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蒋二公子,不知请民女过来,有何赐教?”
桃花眼挑挑眉毛,笑着说道:“你知道我?”
“蒋二公子大名远扬,上都几人不识君?”我也笑笑,对于他这人,我还是顺着的好,惹毛了,我孤身一人可不保证能从外面那三人的手中逃脱。
“杨姑娘,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是的,我出宫以来就恢复我原来的姓氏。爹爹说我是在夏末生人,便给我起名杨初秋。只是,他怎么知道我姓杨?
桃花眼喝完杯中酒,又自顾自地斟满。
我能不来吗?你让三个人拦截我,我敢不来吗?当然这话我没有说出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抬眼问我。
“杨初秋。”
“初秋——”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暗哑。他的发音很奇怪,秋字拖得比较长,像是边思考边出声。
不可否认这个人如果不用他的桃花眼斜视人的话,非常好看,只可惜我心中以有人烙下了印痕,丢不到,抹不去,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