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望着远处葱郁墨绿、绵延起伏的山峦,我做了个深呼吸。乡愁在何时大抵都是相通的吧。
出宫已有两日,我别无去住,只有凭着多年前,爹爹带我上将军府时模糊的印象,循着我的家乡找去。再过个小镇,翻个山坡就是清水村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像看看家乡到底时什么样子,家人还在不在。
虽然已是秋天,但是炽热的阳光加上快步行走还是让我香汗淋漓。又走几步发现有个驿站,正好趁机休息一下,可以在中午赶过去。
“姑娘,要喝什么茶?”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小厮问我。
我抬头看看这个古朴的驿站,硕大的破旧“茶”字幡布招牌迎风摇摆,门口几把上了年头的杉木桌椅在寥寥几个客官的久坐下,咯吱作响,还有柜台里昏昏欲睡的算账先生,无一不显示这里的破败不堪,我不认为这里还有什么上好的茗茶,当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个驿站提供的水已是作用不小了。
“水就好。”我一边落座,一边回答。
我用粗布袖子擦拭完下颌边的汗水,将随身的包袱放在旁边的长凳上,一边四处打量着其他几位过客。
有几个在我坐的不远处,身着粗布旧衫,身材壮实,但是面容却不似庄家人的憨厚朴实,个个面露精光,一看便是鸡鸣狗盗之徒,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为上。在我前面的,是在我坐下之后才到的两位年轻的男子,只是,脸用大大的斗笠遮盖着,看身形应该是伸手矫捷,年轻力壮的,再看垂在身侧的紧握的拳头,应该也是身手不凡。只有最里面是正常一点的,一对年迈的夫妇,带着大包小包,似是路过此处,要长途跋涉的样子。
这样巴掌大的地方都是藏龙卧虎,我不禁笑笑,哪里都不平静啊!心底蓦然一紧,这样的话,他曾对我说过,他说,这天下都不太平。只是,那时的我对他的话以为是杞人忧天般不以为然。却不想,他站的比我高,眼界自是比我开阔的许多。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是平民出身的,如今却觉得这些平常人事都是陌生到了极点了的。
“姑娘,你的水。”小二扫了一眼我放在身侧的包袱,将水放在我的眼前。
“谢谢。”我将一块碎银放于小二的手上,我看见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着谢过离开了。
我回头看看我的包袱,没有什么不妥,都是李嬷嬷帮我收拾的,装的也都是些旧的衣裳。这包袱也是用了极普通的青布做的。出宫这两天来,我把一头青丝盘在了头顶,用浅紫色的丝绵将头发包裹起来,顺便也盖住额上的疤,这样与大都上一般妇人的打扮没什么不同了,再看衣服也都是极普通的料子了,为的就是不显山露水。
这个地方不会是个黑店吧?突然,我想到了这一层。
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杯,我拿起包袱,快步离开驿站。
走了百十来步,果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天啊,不是吧,这样的事还真让我遇到了。
我不敢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起来。
突然,后面传来了打斗声。我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见原先坐在我前面的两个带斗笠的男子与那几个身材粗壮的男子打斗了起来。
只看了一会儿,我便知道,那戴斗笠的两个男子必胜无疑。我无心观战,回头就疾走。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伙儿要追我,哪一伙儿是后来的,总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小心为妙。
可是走了没有几步,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脚步也不听使唤了,眼前的小路和树木也开始动摇了,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是那水有问题!是我大意了!
眼睛似睁非睁之间,我看见一个戴斗笠的男子疾步走了过来,将我扶住。
“姑娘。。。。。。”最后一个意识,是那个男人担忧的声音。
。。。。。。
醒来是在一张普通的木床上,床头几案上放着一碗散发热气的白粥。再看室内,普通的房间,干净、整齐,但也并无长物,应该是客栈?
思忖间,门吱呀作响,进来的是先前扶我的男子,只是斗笠除去,却发现这人很高,似乎和他一般高。想起他,心又疼痛不止,没有了我作牵绊,你现在是如鱼得水了吧。再也不用担心我,再也不用想着弥补我了。
“姑娘觉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男子看我发愣,出声问我。
“谢谢,我只觉得无力。”想来那蒙汗药药力非凡,我只喝了一口都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要是我都喝光了,岂不是要挂掉?
“那水里有软筋散,姑娘身子弱,觉得无力,是正常的情况,吃些东西,会恢复些体力。”他淡淡地道。
“承蒙恩公侠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我微微颔首。
这男子有着饱满的天庭,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自有一种中肯,让人信任的气质。
“路见不平罢了,姑娘无须挂怀。”还是疏离的口气。
“敢问恩公大名?他日也好酬谢。”我追问。
“敝姓吴,萍水相逢,姑娘不用多礼。姑娘刚醒过来,想必是饿了,桌上有粥,喝完休息一下吧。”
他将粥端与我面前,我本来就饿得饥肠辘辘,虽是普通一碗白粥,可我硬是将满满一碗喝的精光。
末了,他又嘱咐我好好休息等,便退出了房间。
这人好生奇怪,不问我姓甚名谁,也不问我来去行踪,好像,好像是知道了似的。
不想那么多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我的家人,和他们团聚。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接受疲惫不堪的自己,那这人肯定就是自己的家人。在这样动荡不安的年代,在这个人命如芥草的社会,如果还有人把自己当作珍宝,那毫无疑问,这人肯定也是自己的家人。家是这个年代最后宁静的港湾,为了家人,很多人都可以舍弃所有,所以,爹爹为了其他姐妹能够活命,将我卖与将军府,我是能理解的,经过这么些年,最初的不解和埋怨都被思念代替了。没想到,辗转间,我又回到了我的家乡,明天,就会见到他们,那种近乡情怯,却又急不可耐的情绪扰的我睡不着。我把窗户打开,看着天上的残月。有微风拂来,带来阵阵清香,还有微风带动树叶沙沙作响。
这是出宫的第三日了吧,他都在所什么呢?是在批阅奏章,还是和众臣议事,还是和颜妃在一起?有没有按时用膳?政务会不会扰的他费心劳力?还有,他经过暖心阁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哎!不是不想他吗?不是在想家人吗,怎么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他捉弄人时邪魅的笑容,想他盛情时亮亮的眸子,想他凝望我时专注的眼神,想他哈哈大笑时的得意忘形,甚至想他大怒时的口不择言。。。。。。。
起风了吧,要不怎么眼睛能进沙子,流出了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泪水越来越多,这该死的风!最后,我不可抑制的大哭了起来,嚎啕大哭。这些天的伪装的坚强和刻意忽略的思念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心也跟着抽痛。我原来是爱他的,我是如此深爱着他!只是,我自己是这样的后知后觉。如果我知道这一天这么早到来,我会对他好一些,尽我可能地对他好一些,才不让我以后的岁月有残缺和遗憾。可是我明白的太晚,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他会像仕林一样,退出我的生活,但是不会淡出我的记忆,我们经历过患难生死,经历过不解误会,经历过荣华富有,但是却不能与子偕老。我失去了爱他的机会,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再也没有爱他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就这样哭一会想一会儿,再哭一会儿,反复到了天亮。
我顶着红红的眼睛开门,开门是吴公子疑惑的目光。
“恩公早安!”我低头,不让人看见我的眼。
“姑娘莫太伤心,人生总有要逾越的沟坎,凡事要往前看!”他定定地看着我说。
我诧异地抬起头,他却别开了脸。
“姑娘,早膳已经备好,请下楼用早膳吧。”他低着头,迈开步子,下了楼。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如果,瘟疫,洪水,战争没有带走家人的性命,那我是何其有幸!可是,如果不是,我是不是和他们无缘了呢?!
“吴公子,你是哪里人士?”我问正在低头吃饭的吴公子。
“我是上都庆丰镇人,和师弟上永丰镇去办点事,哦,我师弟,你见过的,就是和我一道的那个,只不过他昨日已先行一步。”
永丰镇?不就是清水村前面一带的小镇吗?我微微诧异,那里可都是普通人家,没什么习武人家的。
“那,是不是我耽搁你们的行程了?”我心里有些不安。
“姑娘不用在意,反正过个村子就到了,也耽搁不了多少路程。”他放下碗筷说道。
“那吴公子知道清水村一带的事情吗?”虽然今天就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村子,可我还是多想知道一些关于家乡的事。
“听说,所剩无几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真的如此?难道真的都不在了吗?爹爹,妹妹还有一个弟弟不会都。。。。。。我不敢想下去了。
“姑娘,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哦,没事。”我让自己镇静下来。
“姑娘是去清水村吗,我正好也路过,如不嫌弃,可以结伴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只是,这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疑点,我还要留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