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得知,吴公子名叫吴远征,自小习武,跟随师傅和众师弟,一直在上都一家镖局做镖师傅。这几日,镖局因为要押镖经过附近一带,所以先派他们师兄弟二人暗中打探一番。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做那样的打扮了。我暗自松了口气,为先前的对他的疑虑愧疚了一阵儿。
今日比昨日更加酷热难耐,空气中的风都是热呼呼的,林荫路旁的杨树都耷拉了叶子,大地的热气都一股脑儿返到了空气中,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分外的疲惫。可是我却紧张的无暇顾及额上的汗珠儿。
到了,终于到了!
翻过山头的那一霎那,我终于看见了家乡的全貌,可是我却呆住了!
怎么会是这样!
不,不,这不是真的!
只见眼光所到之处都是断垣残壁,到处都是荒芜了的庄园,还有被大水冲倒了的房子,房顶却是杂草丛生,大门上的锁也是锈迹斑斑。
我的身影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幸好吴远征及时扶住了我。
我颤颤抖抖地走下山去,看着这荒凉的村落,我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走近了,才发现,还有几个拾荒者在捡拾洪水遗留下来的物什。
我拉住其中一个问道:“你知不知道,村子的最南边靠近铜牛的那户姓秦的人家都去了哪里?”
那人看不出年纪,脸上都是尘土污垢,头发也看不出是灰是黑,只是都是纠结在了一起,还有些草芥在上头,衣服也是磨得黝黑锃亮,里大外小。
“能去哪里?这个村子里除了我们几个都去见了阎王了!”那人瞪了我一眼。
我只觉四肢冰凉,浑身毫无一丝力气。虽然我早就知道差不多是这个结果,可是没有眼见为实,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如今,知道了真相,真如自己所料想的这样,没有了一丝悬念,彻底断了念想,还是忍不住伤心不已。
“真的都去了吗?”我喃喃自语。
“姑娘切勿太过伤怀,让已逝的人都安心离开吧。”吴远征在一边安慰。
自此,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连最后一点希冀都破灭了。
“真是奇怪,秦二贵一家还有这么多人找!”那人说完,作势要离开。
“你说什么,还有谁也在找我家人?”秦二贵是我的爹爹的名子,我惊讶地拉住要离开的拾荒者。
“我哪里知道,好像是官府里的人吧。”他挠挠头,说。
“是什么时间过来找的?”吴远征替我问道。
“好像是大半年前吧,去年冬天吧,还好多人呢!”
“是谁,找我的家人?”我怔怔问道。
“好了,我也不知道,不要妨碍我捡宝贝了!”
大半年前,去年冬天?那时我还在青宫,和皇上在一起。是他?真是他为我找过至亲?!
我还以为他会忘记当时承诺的,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我只是告诉他父亲的姓名,他真的派人跋山涉水地寻来了,只是面对这样状况不知道怎么开口对我讲吧。或者即便讲了,我也许不会信,也会以为是他要留下我来的借口吧。所以,索性当不知道,让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他真的是了解我的,也是用了心的。我捂住胸口,疼痛不止。为逝去的家人,为孤单的自己,也为往日的他。
不知道是怎样离开满目疮痍的清水村的。吴远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小马车,意识回到大脑时,我已经在车篷里了。我四肢麻木,行将就木地跟随吴远征的马车回了官道上。
“眼下姑娘有什么打算?”询问声将我拉回现实。
打算?好像真的没有打算过。我将出宫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人上,如今,现实粉碎了我的唯一的希望,我也了无生趣了。
我摇摇头,该何去何从我真的不知道。
“不如,和我一起回上都?呃,我是说,先稳定下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点点头,倚在车壁上闭目。
我像是浮在水上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家人上,现在稻草没有了,我也沉浮不定。如果我早些寻来,或许会见者他们也为未可知,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要等到我只有家人可以思念时才来?我想家人可以收留我疲惫不堪的心灵,可是却没想到,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和资格。也是,之前,他们受苦、受饿时我在哪里?我在王爷府,还是将军府里?虽然受尽苛责,可是却没有缺衣少穿也没有饥一顿,饱一顿为三餐费心。瞧瞧我是多么自私的人呢?受了伤,才想起要家人收留!却没有为他们分担些什么!
原来我是这么自私的人!
对于那个人,我爱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谨小慎微。关键时刻我想的都是怎样保全我自己,怎样全身而退,怎样还能安全出宫。我真的是怕我的孤煞之命带给他恶运吗?恐怕都是为我自己吧?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白头到老,从来没有想过为我们的感情争取过什么,从来也没有从他的角度出发为他着想,我有的都是急急撇清我们,能远离就远离。我虽是个丫鬟,可是我爱他呀!怎奈,我爱的这样浅,这样自私,爱的这么少!
呵呵,看看我是多么薄凉的一个人!
一无所有,我是各该如此吧。
“吁!”吴远征勒马,回头看看倚在车篷内自嘲的我。
“姑娘,没事吧?”吴远征问我。
“没事,还有多久才到上都?”上都和燕都都是大都的陪都,只是上都隔着比较近,也比较繁华,大都住着官宦人家,和富贵人家。大元有名的绸缎庄,镖局,钱庄,赌场,客栈大多都在上都,因为交通便利,也成了收集情报和各国使者的必经之地。
“快了,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我突然想起,吴远征不是要去永丰镇吗,怎么陪我回来了呢?
“铜牛镇一带都比较荒凉,应该不会再有打家劫舍的了,马贼也应该不会有,所以我就不用再往前打探了。”三眼两句就解开我的疑惑。
“到了上都,随便找个客栈放下我就行了,不要误了吴大哥的公差。”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孤单无依吗?如果真的有重来,我会更早一些来寻我的家人,早在听说家乡有难时,才不会让自己这般愧疚地心痛。如果有重来,我会更积极一些来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只做等待和被动者,哪怕是飞蛾扑火般轰轰烈烈,也不枉自己爱一场。
可是现在,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愧疚、心痛、茫然充斥着我心间,漫漫涨涨,堵的我发慌。
桌上的饭菜已是凉了个彻底,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来到上都也已是两日,除了在客栈的房间里呆坐着,还是呆坐着,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人敲门。
懒洋洋地起身,拉开门,一看是吴远征。
“今日我路过客栈,顺便过来看看你。”吴远征迟疑了一下,说道。
“谢谢,我很好。”我笑笑,对这个萍水相逢肯施援手的年轻人由衷的感谢。
“不如,我陪同你上街走走?”他顿了顿又提议。
我想了想回答:“也好。”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种隔了一世的感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鲜活的面孔了?和这些比起来,我都觉得自己像是要油尽灯枯了似的。
栩栩如生的面人,散着热气的刚出炉的包子,堆积起来了胭脂水粉,色泽斑斓的挂在桅杆上兜售的劣质的花布,还有吆喝着卖柴火的山夫,讨价还价的争执声,还有呵斥孩子的妇孺,这些在我眼前一一上演出现。我像是被屏蔽了一样,和他们格格不入。
“有没有想买的东西?”吴远征看着精神游离的我问道。
我摇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要。
忽然,前方涌出一些异族打扮的人士,朝这边走来。
“这些蛮子!”吴远征低喝一声,拉我到一边。
蛮子?蒙古人没有称王,没有占领大都时不也是汉人口中的蛮子吗?怎么换了朝代,换了君王,他们倒成了儒人呢?还不是胜王败寇!
我看见他们头上都缠有头饰,男子居多,都是浓眉高鼻梁,像极了我以前见过的伊尔汗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大摇大摆从我身边经过,随后拿着东西,但是却并不给钱,远处有些商贩看见他们来了,便草草地收了铺子离开了。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乖张,拿了东西也不付钱?”我诧异地问。
难道大元王朝会任这些异族人胡作非为,强取豪夺吗?
“他们是窝阔台汗国人,这几天是来进贡的,这些随从也都是些狐假虎威的,不敢太过嚣张的。”吴远征在一般解释。
“窝阔台汗国,是不是盟国中国土最小的那个?”我问。
“不错,开始是成吉可汗的三儿子窝阔台为汗,初期还是有来有往,年年来进贡,可是这几年兵力逐渐强大,现在新的可汗是贵由,并不满足只是盟国的地位,边疆也是寸寸进取,四处扩张,这几年都是虎视眈眈地想从台山为突破口进军漠北。但是都被颜将军赶回老巢去了。这次恐怕也是吃了败仗来示好吧?”吴远征不以为然地说道。
果真如此吗?是来示好,而不是另有所图吗?我心里有开始隐隐担忧起来。明知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他的,但是还是想多知道一些。
那一行人走远,市集上又恢复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