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卷缩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心凉如水。
今个是八月十五了吧,月亮如银盘般高挂在空中,洒下层层银光。皎洁的光芒透过窗棂射了进来,落在我眼前的空地上。外面是络绎不绝的参加宴会的人群,里面寂静的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
忽然,门被哐当打开。进来的是前天送我过来的太后身边的公公。
“把这个丫头给我拉出去!”他尖着嗓子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说道。
两人一左一右,把我从昏暗的屋子架了出来。
“公公这是带我去哪?”我问。
“到了不就知道了么?”那公公头也不抬地说道。
两天没怎么进食,腿发软,眼发花。任由他们将我带着向前走。
经过过御花园的时候,我听到了熙熙攘攘的谈笑声。想必,皇室子孙齐聚一堂,高谈阔论,其乐融融,皇上也是眉眼欢笑吧,只是,你是否已经把我遗忘了呢?
越走越觉得纳闷,这不是颜妃娘娘的寝宫吗?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进了门,两个太监一松手,我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摔的膝盖生疼。
我抬眼,看见太后冷若冰霜的端坐着,旁边是看不出情绪的皇上,再就是神色莫测的颜妃和幸灾乐祸的甄妃。这甄妃总是这幅表情,就不能变换一下吗?总在落井下石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有今天这架势,又要审我了吗,总不会在静思斋也会犯错误吧?
我虚弱的依次请安之后,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太后杀人的目光射过来。
没有允起,我自然就要继续跪着,何况我还是带罪之人。
许久,太后冷冷地说道:“给哀家抬起头来!”
我缓缓地刚要抬头,“啪”一件衣服扔到了我的脸上,我拿起来一看,不是别的,正是我前几日刚做好的给小王子的棉衣,但是,我还没有拿给颜妃,怎么到了太后手里,又怎么。。。?
难道棉衣有什么不妥?
我抬起头,充满疑问地看着太后。
“衣服是你做的?”太后缓缓地问。
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太后的语气这样冷冽,肯定是棉衣出了问题。
“。。。是。”我迟疑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居然用绸缎给小王子做棉衣!”太后厉声说道。
绸缎?我用的是上好的丝绸,精选的桑蚕丝,怎么会是绸缎呢?再说,绸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回太后,奴婢用的是上好的桑蚕丝,并非真正的绸缎。”我的回答有些没有底气,因为,丝绸也是绸缎的一种,但是并不是真正的缎子。
“你敢还狡辩!”太后又呵斥道,“你看看,皇帝,这就是你身边的丫头,你,你。。。”
太后手指指向我,气的脸色发青,颤抖不止。
“朕问你,你可知用绸缎的寓意?”皇上沉沉地开口。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果然是绸缎出了问题。可是我并不知道它有什么不好的意义啊。
“奴婢不知。”我低头回到,。
“你不知,你不知还要给小王子做衣服,你一个不祥之人,有什么资格给小王子做衣服?”太后又厉声厉色地说道,“绸缎,绸缎,你是咒我皇家仇子、断子啊!”
天,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忌讳?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后怒目相向。
我低头不语。在心里叹口气,这是又一个劫数吗?
“怎么惩戒这个奴婢,皇帝看着办吧,哀家老了,给你管理不了后宫了。”太后看我不语,转头对沉默不语的皇帝开口。
“皇上,这个女人诅咒天子龙脉,居心叵测,不可轻饶啊。”甄妃出声提醒。
甄妃,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吗,我要是不在,你就真的能得宠吗?
皇上还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从我进来,他一直是这个眼神。我猜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皇上,你不会相信的,是不是?
“皇上。。。?”甄妃看皇上久久不语,提醒道。
“宫女小黛,用绸缎做衣,用意不善,其心可诛。。。。拉下去,杖责四十大板。”皇上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面无表其的他。四十大板,我也会魂归西去了,怎么不直接赐死?
我心里和这地面一样,冰凉一片。
“皇上,小黛也是不知者不罪,四十大板,就等于要了小黛的命了。”颜妃看着我,又看向皇上。
我微微惊讶,颜妃在这会救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玉,她都想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还想着救他?”太后也不明白地看向她。
“皇上,毕竟小黛,也曾救驾有功是不是?”颜妃又出声询问。
这个她也知道,我记得,我并不曾对她说过,她如何知晓的?
皇上听了,看了我一眼,但是并没有言语。我分不清这一眼的信息,是为我心疼吗?你做这个决定,是顺着太后,还是顺着颜妃,还是顺着你自己的意?我和这后宫,和你的祖母,和你孩子比起来是轻如鸿毛的吧?
“皇上,小王子还没有出世,请皇上为小王子多积福禄吧,臣妾不希望孩子未出生便背负着人命。”颜妃的声音轻轻传过来,颜妃在这时能伸援手,是我没有想到的。
太后和皇上对望了一眼,显然,两人都将颜妃的话听了进去。
“罢,朕就做一回言而无信之人。看在颜妃的面子上,朕就将你驱逐出宫,永不得再入宫。”他的声音那样苍老无力,你也是力不从心吗?
这才是你真正的用意吧。将我赶出宫去,后宫就没有矛盾了,就平静了吗?
“谢皇上恩典。”不用受皮肉之苦,不用担心生死,这真是恩典了。
心里像掏空了一样,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你保护不了我,便让我离开,是你的无能为力,还是我们的必然的结局?
跪了好久,腿麻木地站不起来。我咬牙,挣扎着站起来,行礼后退。蹒跚着走到门口,我缓缓转过身,盈盈一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宫礼。
皇上,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我们”就不是我和你了,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起身离开,不再看在坐的各位。没有人出声,这是最好的安排了吧。以后就是路归路,桥归桥,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我还是那么卑微的丫头,我们就这么沿着彼此的轨迹走下去。在对方的生命里,我们曾经存在了那么长时间,并且是以那么重要的身份,这就够了。
或许你在迟暮之年,不经意间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曾经喜欢过一个丫头,那个往你身上洒糕点的丫头,那个曾与你对峙,势不两立的丫头,曾经让你想杀又舍不得杀掉的丫头,那个让你戏谑的丫头,那个曾经你想保护,想补偿的丫头,你们曾经误会过彼此,曾经伤害过彼此,也深爱过彼此,这就够了。
也或许,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心痛过,也犹豫过,这也就足够了。如果,你没有,那,我也莫可奈何。
早就知道会有离开的一天,只是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方式。比起四十大板,驱逐出宫好的多了,不是吗?我还有什么不甘的,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我真的放得下吗?
泪眼朦胧的回到暖心阁。不理杏儿和李嬷嬷惊诧的目光,我将自己锁在房里。
永不得入宫,你是断了她们的念想,还是断了我的念想?
你那复杂的眼神里,可有一丝后悔?后悔让我跟随入宫,后悔曾经喜欢过我?
罢了,都是要离开,想这么也多无济于事。
我从细软里挑了些银子,余下的都分给了杏儿和李嬷嬷。
杏儿都哭成了个泪人,眼泪比我的还丰富;李嬷嬷一直唉声叹气,她是宫中老人,大概也看惯了后宫里的生离死别了吧。
“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我抬起袖子给她擦汹涌不住的泪水。
“姐姐,你带我走吧。”
她不再喊我夫人,却是喊我姐姐,我不由得心酸。
“快别痴人说梦了,我是被罚出宫,你也想被罚吗?”我轻轻责备她。
好不容易安抚好杏儿,我拿起我的东西,朝宫门走去。这巍峨的宫墙阻断了多少人的青春,埋葬了多少人的年华。
我没有让她两送行,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又何必徒增伤悲呢?
再见了,和世!再见了我的宫中生涯,再见了,我的爱情!
心里还是有绝望的,和我寻短时并不一样。那是伤痛带来的绝望,而如今,是绝望带来的伤痛。又和寻短时的一样,都是你带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