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用不赞同的目光看我,我却故作不见,不给她劝我的机会。
我知道,在这种时刻,我的行为必定触怒他,可我顾不得了。
去他的历史!去他的宿命!此刻我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因为自己珍视的孩子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愤怒的母亲!算算岁数,我现在闹点儿更年期,也是应该的!
月上柳梢,他出现在我的寝宫门前,一身的明黄也掩盖不了脸上的阴云密布。我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迈步来到我面前,伸手拉我。
就在他的手碰到我的一瞬间,我跪了下去,双膝碰到青砖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这是在跟朕抗议?”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悦。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受苦,身为母亲,臣妾于心不忍,实在无心侍奉皇上了。”
“他们受罚,都是咎由自取!”
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宣示着九五之尊的怒火。
“胤礽身为太子之时,不知自律,行为多有不端,致使奸人有机可乘!胤禛身为兄弟却从不规劝,只一味纵容!胤祥仗着朕的宠爱与胤褆合谋咒魇太子,罪不容赦!还有胤祯,居然当众要为老八作保,分明是结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顿,许久,竟冷笑起来。
“……朕竟然没想到呢……竟然没想到呢!”
他突然靠近我,抬手钳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冰冷的眼神竟刺得我寒意彻骨。
“老四与太子亲近,十三和胤褆合谋,十四与老八要好,德妃,朕的爱妃,你可真是聪明啊。太子和十三是你照顾长大的,老四和十四都是你亲生的,如今这后宫里,地位最尊贵的就是你了,看样子,今后不管他们谁登上大宝,这皇太后的身份都非你莫属啊。”
这话说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难道我在他心里,竟是这样的?我尽心爱护那些孩子们,竟在他看来成了沽名钓誉?
我开口想要说话,可嘴唇却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苍天在上,乌雅氏德宛在此立誓,有生之年,绝不觊觎太后之位,不迁懿宫,不受徽号,不享尊荣。如违此誓言,便是死后也遭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安宁!”
竟像是要配合我的誓言一般,屋外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他的手被烫到一般猛地收了回去,惊骇地看着我。
我直直地跪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如何?你现在可满意了?我已经发下了誓言,只要我活着,绝不做大清国的太后,绝不住太后专享的宁寿宫!
我们就这样互相盯着,仿佛凝结了一般。突然,他猛地转身,快步离去。我则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他一走,毓秀忙跑进来,想要扶我起身,却被我推开了。
伏在地上,我吃吃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狂笑,吓得毓秀几乎要昏过去了。
原来如此啊!当年就一直想不通,何以德妃竟对自己的儿子继位表现得那样古怪,说什么都不肯接受太后的头衔,原因竟是在这里!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十四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胤礽和老四也放了出来,唯有可怜的十三,还不得自由。李德全每隔几天便来告诉我,他翻了我的牌子,我则找出种种理由拒绝,来来回回打太极似的,乐此不疲。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胤礽复立为太子,我心中却并不轻松。
可如今,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早已深重,他的路,已是注定了被断绝。虽然嘴上不说,胤礽自己想必也有所觉悟,竟然越发放纵起来。
其他的皇子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老八那群人不会轻易放弃,我冲动的幼子跟他们越走越近。如今,便是我的话,他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十三病得厉害,一双腿几乎无法行走。曾经那么宠爱的儿子,却一下子被打入谷底,他心中的痛苦该有多么强烈?我不知道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可原本活泼爽朗的十三,却从此谨言慎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得我心疼。这孩子,分明是被他父亲吓坏了。便是丧母之痛都不曾让这孩子明亮的眼睛暗淡,他的父亲却轻易地将这孩子脸上的明朗永久地剥夺了。
所谓无情最是帝王家啊,十三曾经是天之骄子,如今,等待他的,将是长达十多年的沉寂。这孩子,在他生命最美好的岁月被自己的父亲扼杀,却在之后燃尽自己生命最后的岁月,去成就他兄长的辉煌。
十三,额娘愧对你啊……
朝堂之上似乎越来越不平静了,十四开始受到他父亲的关注。我弄不清那个男人在想什么,十四也许是个将才,但却绝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太冲动,太感情用事,这是为君之道最忌讳的。
老四因为照顾囚禁期间的太子受到了嘉奖,雍亲王的头衔给他增色不少,但这孩子却越发心事重重起来。他是那样聪明且敏锐,一定已经从这一团混乱中看出了些端倪。他的体内也同样留着那个男人的血,一样的不甘寂寞,野心勃勃。他的心,大概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