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年一年地溜走,如今我在这后宫中的地位,已是无人能够撼动了。尽管仍旧每三年便有一批年轻貌美的少女被送入宫中,但天下至尊的那个男人,却仍旧隔三差五地到我这里来。也许,他也已经力不从心,更多的时候会希望能够在晚上平静舒适地睡上一觉。
我的身边如今绕着几个孙儿,像小猴儿似的顽皮。十三和十四也都被指婚了,很快,大约就会多几个猴儿崽子叫我皇祖母了。
老四经过朝堂上的历练,已经越发内敛深沉。那拉氏就在她身边,淡淡地微笑,如同一泓温泉,沁润着四周的一切。她身后,老四新收的格格钮祜禄氏安静地站着。
那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一双犀利透彻的眼睛,却不张扬,即使看着李氏、年氏在我面前伶牙俐齿地奉承个不停,也不动声色。
嗯,不愧是为我儿子生出继承人的女人。
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这后宫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或者说,我低估了自己对胤礽那孩子的牵挂。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十八阿哥于伴驾途中病逝。紧接着发生了“帐殿夜警”之事,太子被废,回到京师后囚禁在上驷院旁边的毡幄之中,交由大阿哥胤禔、四阿哥胤禛和九阿哥胤禟负责看守。
毓秀急匆匆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尚算得上镇定。可是在听到他当众对那个我始终珍视的孩子做出的评语时,我还是忍不住惊慌了。
不法祖德,不遵祖训,肆恶虐众,暴戾**,不仁不孝……
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
胤礽从出生就是太子,自幼养尊处优,脾气暴躁且有些任性,他固然有不对之处,难道那个一直溺爱纵然他的父亲就没有责任了?
也许他对那个与他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年幼的弟弟缺少了兄弟间的关爱,他的兄弟们从来都不曾让他是日子好过,尤其是近几年,老大、老八甚至老十都开始对他虎视眈眈,他已是草木皆兵了。
可是说他偷窥父亲的营帐意图监视,我绝不相信。
从索额图死后,胤礽就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他很敏感,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父亲对他的不信任与忌惮。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太在意父亲对自己的看法,才令他做出了这样反常的举动。
我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烦躁得甚至有些出汗。
我知道这次废太子的事情并不会伤害到胤礽,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获得自由。现在负责看押他的是老四和老九,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纵然老九是老八的铁杆儿,我的老四却还是顾念兄弟情的。纵然这几年,胤礽的作为让他有不少看不惯之处,却也不会落井下石。有他在,胤礽的安全不成问题。
可是,经过了这一次,他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所以没几年便有了第二次废太子。
我的心一阵一阵的发慌,隐约的知道,我心头关注着的四个孩子都会被卷入这个可怕的漩涡,可是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并不清楚。头一次,我在心里抱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看些历史书。
后宫不得干政,但消息还是有的。胤礽在囚禁中行为疯癫,大阿哥和八阿哥都在蠢蠢欲动,朝廷中竟有多半儿的大臣偏向了他们。
历史正不可逆转地前行着,我无能为力,只有心惊胆战地看着。
不到二十天的日子,我简直度日如年。每每有心说两句,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带着一丝疲惫,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于心不忍,于是还是咽下了到嘴边儿的话,静静地服侍他休息。
“宛儿,如今只有在你这儿,朕才能得着一丝清净了。”
那男人闭着眼,拉着我的手,喃喃着。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我能给他的,除了一个清静,还能有什么呢?
***
该发生的,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九月,大阿哥机关算尽,却被那个从来都低调保守的三阿哥胤祉告发他“指使喇嘛咒魇皇太子”,天子雷霆震怒,将其革去王爵、终身幽禁。胤禛和胤祥也被牵连其中,遭到关押。
紧接着,老三,老五,老八也被关了起来,我那冲动的小儿子居然仗着父亲对自己的偏爱,跳起来要为他八哥担保。
他想保的没保住,自己倒挨了一顿板子。
看着小儿子血迹斑驳的裤子,我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护甲在紫檀木的椅背上印下深深的刻痕。
“去,派人上四阿哥府去,跟福晋说,让她管好家里。再跟十四家的传个话,让她们去把十三家的嫂子都请过去做伴儿。”
命人送胤祯回去的时候,我顺带做了安排。
“回来的时候再往二阿哥府上绕一圈儿,看看可有什么缺的没有。”
说话的功夫,李德全走了过来,听到我的话,显然有些不大赞同。我却不管,眼光扫过他,又回到传话人身上。
“跟二阿哥的福晋说,若是缺什么,只管开口,不管是不是太子,他从小叫我额娘,总不是白叫的。”
近乎示威的话出口,毓秀脸都白了。我也不管,挥挥手让人退下,才转过脸去同李德全说话:
“李谙达,您可安好?快请坐。”
“不敢。”
他欠了欠身。
“奴才是来告知娘娘一声,皇上今日掀了娘娘的牌子,晚膳后过来。”
“唉哟,这可不巧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劳烦谙达替德宛告个罪吧,臣妾今日实在是不舒服得紧,无法服侍皇上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嘴唇翕动几下,似乎有些为难:
“皇上……皇上也有他的难处……几位阿哥们……”
“他们都是皇上的儿子。”
我不等李德全说完,便打断了他。
“所谓父子君臣,他们既是皇上的儿子,也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要打要关,自然都是使得的,便是火气上来了拔刀子要砍了他,也万没有拦着躲着的道理。”
我的手死死地攥着,微微发抖。
生了六个孩子,又另外抚养了两个,可如今还能见得着的,就只有他们四个了。这才几天的时间?圈禁了三个,打了一个。我的心不是石头的,如今正疼得厉害,便是摔东西的心都有了,哪儿来的能耐伺候圣驾?
“如此,奴才便回禀万岁爷一声吧。”
许是看我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李德全最终还是叹口气,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来。
“只道是你这些年在后宫里修身养性了,原来也就是把那一身的硬脾气藏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