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竟然花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主屋怡心居的时候比平时还要晚一些。
程氏的大丫鬟金翠早早就开始留意宝姐儿来了没有,此时见到宝姐儿的身影遂赶紧出来打起了帘子。
“娘!”
宝姐儿跨门而入后一头扎进主坐上程氏的怀里。
程氏本已二十五六,因为生活顺遂此时看起来到不过二八年华,梳着双刀髻,额前带着飞蝶搂银碎花华胜,由于屋里烧着地龙,只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称的本就面色红润的脸盘更如那三月娇花般。此时她正瞪着一双和宝姐儿同样的丹凤眼望着怀中的小儿。
“一大早就没个正形,我说你这只皮猴平素来的甚早,按照你的脾性昨儿下了雪今天应当更早到才是,特特起了个大早等你,没成想你倒好,一大早四处游玩起来。”
程氏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幽幽地说道。
宝姐儿从程氏身上夸张的跳起来,由着前来的银翠解下大氅,小手插着腰胸脯一挺振振有词:
“母亲,孩儿哪里是去玩耍了,人家是去瞧一瞧雪是否扫干净了没。”
程氏一双柳眉高挑,似笑非笑得看着宝姐儿说道:
“听你这话那还是我冤枉了?”
“那是!”
宝姐儿站在那摇头晃脑的答道。
程氏看她那泼皮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张口却见一着藏青色布袍的男子从里屋浴室揭帘走了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宝姐儿的父亲郑四老爷郑海。
“怎么了这是?”
郑四老爷随意坐在程氏旁边的圈椅上问道。
“这只皮猴儿,一大早就四处乱串,你还是快快把她收了去。”
郑氏伸出保养红润的手指虚点了点不远处的宝姐儿
“欧?皮猴儿?让我瞧瞧这是哪家的皮猴儿?还是赶紧送回主家的好。”
郑海一遍故作严肃地说一遍把宝姐儿拉到怀里打量起来,看到衣服穿的厚实,于是放下心来又说道:
“呀,这么漂亮的皮猴儿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送不得,送不得呀,快快叫人关起来莫要叫跑了去。”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宝姐儿害羞,倒在郑四爷的怀里拽着其宽大的袖子不依的摇着。
“还不快快起来,仔细把你父亲的衣袍弄皱了,一点都没有沉稳的样子。”程氏笑骂道。
“我家姐儿自是最好的,在外头最是守礼不过。”郑海点了点宝姐儿的鼻子。
“就是就是,上个月安伯侯夫人还夸我有礼大方呢。”宝姐儿得意的冲着程氏喊道。
“嗤,人家不过面上夸你几句你就信以为真了,我说你都六岁了连这点子话都听不明白?”程氏嗤笑。
“哼。”
宝姐儿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扭头不说话了,抬头看看郑海让郑海帮自己说话。
果然不负宝姐儿所望,
“好了好了,宝姐儿已经很好了,再说我的女儿守那些虚礼干甚么。”郑四老爷浑不在意的说道。
郑海比程氏大两岁,因着天资聪颖,长的又俊美,在家里是老幺,自小可谓受尽家中父母宠爱,当年就连素来严厉的程国公也对其颇为宽容,因此养成了其散漫不羁的性格。16岁被钦点为最年轻的探花郎,本来皇上欲加中书舍人作近臣培养几年后再授予高官,然郑海却推辞不受,直曰年纪尚幼欲外出磨砺以洞察世间百态,皇上感其心愿直言真儿郎也,于是这一走就是多年。
后来结了婚年纪大了郑海才勉强要了个国子监博士当,成日也就与偶尔前来请教的学子探讨一下文章,日子过的可谓潇洒自在的很。
虽则其官职地位低下,京中却无人敢小觑了他去。
这里面的原因有三,其一郑海是自由聪颖,学识本来就高于常人,后经过几年的四处游历,博闻广识,学问自是更上一层楼,可以说京中可以与之相匹敌的屈指可数。其二青州郑氏属于顶级世家,历来旁人不敢轻易招惹,郑海作为青州郑氏嫡系一脉,敢在其头上动土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其三也是最叫人哭笑不得,早年间郑海四处游历,虽有暗卫时时相互,然毕竟出门在外,有时候难免顾及不到,在外历练多年的郑海自是学了一身金刚铁骨,但凡招惹他的人,郑海无论是靠智谋还是凭武力总会叫对方好好体会一番剥皮抽筋的痛楚才行,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敢招惹他。
试想这样的人又如何肯将世间规矩放在眼里。
“夫人,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布置。”
金翠进来打断大家的谈话,程氏今日也是觉宝姐儿太过跳脱才有这一通,现下闻言当即作罢,顺着就把话题撇开了,吩咐将饭端进来。
一家三口围着檀木方桌坐下,因是早饭所以桌上并没有摆太多荤肉。除郑氏为南方人更喜欢甜食,将碧粳粥换为燕窝薏米甜汤外,一人面前放着一碗碧粳粥。另外还摆着一些诸如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糕点以及翡翠黄瓜等小菜。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汤匙与杯盏相碰的轻微响动声。
饭毕,程氏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看着宝姐儿刚要开口,宝姐儿见状眼珠子一转,飞速的起身跑向了四老爷
“爹爹,您给我讲《四海志》好不好?”宝姐儿央求道
程氏蹙眉:“你今天是要和庄姑姑学刺绣的。”
宝姐儿闻言更是大感头痛,死死抱住程海的胳膊喊道
“爹爹!”
“好了好了,今天就让宝姐儿和我读会书吧,咱家又不缺针线婆子,刺绣的事就不要勉强孩子了,还是算了吧。”郑海忙打圆场。
程氏闻言却更为不悦“这如何能惯着她,她不喜欢刺绣,我也不勉强她,但是却不能对此一窍不通,我不求她针线如绣娘一般,但基本的布料,针法还是要会的,不然以后如何掌家,没的让那些下人欺瞒了去。连立身都做不成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在咱家我们能护着她,难不成以后我们还能护她一辈子?我早说过她性情跳脱,就她这样的性子以后有的是大亏等着她。”说罢狠拍了一下桌子,竟似隐隐有动怒之向。
程海一看不好,赶忙借用一个巧力甩脱宝姐儿的手,走到程氏跟前托起程氏的手道:
“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何必拿自个受罪,瞧瞧,手都拍红了。”说着抬头却是对宝姐儿说:
“好了,宝姐儿,你娘说的对,你确实需要好好学一下刺绣,今儿上午你就跟着庄姑姑学刺绣吧。”说着向程氏的手吹了两口气。
程氏顿时尴尬万分,红霞满面,也顾不上再生气了,抬头飞快的睃了屋里其他人一眼。只见屋内丫鬟都熟练地眼观鼻子鼻观心,纷纷低头缩着作鹌鹑状。唯独宝姐儿瞪大了双眼顶着她们,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瞬间自己坚强的后盾就化作了对方锋刃无比的长矛,戳了自己个鲜血淋漓。
程氏低声呵到“快点松开!”
四老爷以为程氏还在动怒张嘴就要再劝,这次却是被宝姐儿劫了话头。
初时程氏生气的时候宝姐儿还在害怕然而这程四爷一倒戈,宝姐儿就只剩下了慌乱,要知道平生宝姐儿最怕就是刺绣了,拿起绣花针戳的手指头比布料的次数还要多,现下一听又要学刺绣,登时急急答道:
“娘,娘,我已经会绣荷包了,不信赶明儿你问问表哥,前天我还送给了他一个呢。”
程氏闻言本已经平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送给你表哥?”
“被表哥抢走了。”宝姐儿粗声粗气的说道。
提起这个宝姐儿就起没好气,那天一做好荷包后,她就向正屋跑去,想给娘看一眼,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了荷包就走了,还说什么这么丑的荷包被母亲看了定要伤了母亲的眼睛,他这是在为民除害。
然而程氏眸光一闪却是没再说什么。
“娘,我真会做荷包了,爹爹好不容易休沐一天,今天就不要学刺绣了,回头我一定好好再给您绣一个瞧瞧。”
宝姐儿央求道。
“今天不去也可以,但是明天多绣一个时辰?”程氏见状不由地退让起来。
宝姐儿思量片刻后咬咬牙点点头。
此事敲定,程氏因还有管家在前厅候着,也就不继续在这和这父子俩歪缠,郑海也带着宝姐儿向书房走去。
宝姐儿跟在郑海后面走着良久不出声。
郑海回头一看,好家伙,这小人儿是在记仇呢,无奈只得一把将宝姐儿抱起不动声色地说道:
“生气了?爹爹这是在帮你,诱敌深入,这不是以前教给你的计谋吗?你瞧,是不是很好使,今天不用刺绣了吧?”
“是么?”
宝姐儿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过几天不是要到上元节了么,那天爹爹领你看花灯好不好?”郑海悄悄转移话题。
果然宝姐儿一听有花灯可看,哪里还记得的其他,立马老老实实窝在郑海的怀里,一大一小向书房走去。
…….
…….
“爹爹,为什么会下雪?”
“因为冬天太冷,田里的麦苗要盖被子,还记得什么是麦苗吗?”
“知道知道,爹爹说过我们吃的饭团就是拿它做的。”
“宝姐儿真聪明。”
“爹爹,那为什么夏天不下雪呢?”
“夏天那么热,麦苗要是再盖上被子不就更热了,宝姐儿夏天不也经常不想盖被子。”
“不对,我摸雪很凉呀,既然夏日炎热,下一场雪麦苗不是很凉快?”
“欧?你夏日刚进屋你娘是不是不让你喝冰镇乌梅汤?说喝了会肚子疼?小麦也一样呀。”
“欧,那为什么……”
…….
“那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