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回纹丁香色纱帐透着浅浅的呼吸声,屋内一片静匿偶尔间丫鬟行走也刻意压低了脚步,只留下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
“嬷嬷。”
一声低呼从帐子里传了出来。
“小小姐醒了?”
一个年过四旬戴着百团花墨色抹额的仆妇放下手中的针线从桌前走了过来。
掀开帷帐,诺大的床上小小一团躺着个女童,正嘟着嘴拿手揉双眼。此女正是青州郑氏四房嫡长女,家中排行第七,今年年仅六岁因出生时娇弱取名寿宁,乳名宝姐儿。
嬷嬷随手把垂着的帷帐挽起,坐在床头前,连同被子一起将其扶靠在了自己身上。这时旁边小丫鬟递来一只白玉盏,嬷嬷伸手接过,小心试了试温度,送到了宝姐儿嘴边。
“小小姐先润润喉,昨夜寅正雪才停下来,现下大家正忙着扫雪,趁着天还早再睡会,待会嬷嬷叫你”
说着嬷嬷将宝姐儿身边的被角掖了掖。
正喝蜂蜜水的女童闻言却是眼睛一亮,刚睡醒的迷茫一抖而空,倏的推开嬷嬷的手坐起身来,一叠声的喊道,
“下雪啦?快快给我穿衣服!”。
嬷嬷眼疾手快赶紧将散落的被子重新裹在宝姐儿的身上,看看钟漏无奈答到
“好好好,小小姐莫急,您先坐好了,仔细着了凉又得像去年那样喝苦药。”
说着嬷嬷转身拿起已经被熏暖和的棉衣,一边给宝姐儿穿一点抱怨道:
“去年就是老爷纵着姐儿,让您在雪地里玩的得了风寒,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身子骨最是娇贵,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病根,小小姐今年可得好好听老奴的话,不要再出去了。”
宝姐儿悻悻缩在锦被中,一言不发,只留了一颗乌黑的小脑袋在外面。
去年冬季下了雪,适逢宝姐儿才向郑四老爷学了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词,竟是闹着非要当一下那垂钓的老翁。
本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结果那几天嬷嬷家中有事回去了,宝姐儿瞅中这个空档天天央求郑氏夫妇,最后两人被缠的烦了,想着宝姐儿天天学拳身子骨一向健壮,于是就应允了她,由着宝姐儿穿着蓑衣在雪地里晃荡了一天。
哪料那天宝姐儿的表哥也过来了,看见宝姐儿身披蓑衣口中念念有词,顿时乐不可支拿了个雪团搞突袭,宝姐儿不肯吃亏,两人就此酣战起来,待大人发现后,两人才浑身是雪的回到家,结果当天夜里就齐齐病倒,最后喝了一个月的汤药才慢慢好起来,宝姐儿最讨厌喝药,想起这事自然神色怏怏起来。
嬷嬷见宝姐儿受教怕继续说下去受不住,也就止住了话题低头继续给宝姐儿穿衣服。
“去取上次作的兔绒翻毛鹿皮小靴来,今儿我要穿那一双。”
毕竟是小孩,一番折腾,宝姐儿又兴致盎然起来,边说边套上绣鞋向妆台走去。
那边早有四个小丫头候着,依次捧着皂荚、金盆、毛巾等物事,宝姐儿由着下人帮着漱口洗脸后,又被扶到妆前开始梳头。
嬷嬷素来手巧,不消片刻,昏黄的铜镜中出现了一个五岁大的垂髫女童,头梳双平髻,以红绳作缚,上各缀两朵桃花珠花,面如满月,肤似皓雪,眉间朱砂点痣,双目凝黑如漆,顾盼之间透着丝丝的狡黠,端的是灵动可人。
“我们小小姐最是漂亮。”嬷嬷望着镜子满意地感叹道,
宝姐儿听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阖府谁不知道最漂亮的是六姐,嬷嬷您这话每天晨起梳妆后都要说一遍,可千万别把菩萨念的烦了让我成了个丑八怪。”说着又伏在妆台上一阵笑。
“小小姐。”
嬷嬷不赞同的摇摇头。
“菩萨哪能随意开玩笑,再说六小姐岂是能和您作比的?四老爷和夫人样貌上素来就有美誉,您集了他们的长处又由他们的悉心教导,岂可随意妄自菲薄。”
六小姐乃三房庶出,其生母是一名歌姬,生的甚是美貌,三爷好其颜色,一次酒宴招来服侍,第二天却忘记了赐药汤,那歌姬也是个有福气的,阴差阳错之下怀了身孕,生下来六姐儿。郑家家规规定歌姬是不得为房里人的,于是就将六姐儿抱到嫡母前抚养,那歌姬却是随其心意留在那跨院里养老。
当时三房张氏也刚刚生下五小姐磬宁,无暇分身只得把六小姐交由平姨娘抚养,这样一来,言行举止中不免带了平姨娘的小家子气。所以这六小姐虽然美丽却是个纤弱娇羞如菟丝花儿一样的人儿。为着这个教养嬷嬷曾经狠狠纠正过一番,现在这位六小姐虽然改了许多却终究缺了一点端庄之气。
作为服侍爹爹长大的老人,嬷嬷自幼在郑府长大,自然十分看不上六小姐的做派,虽不曾明着说过六姐儿的不是,平日里可没少不着痕迹得隔着六小姐,就怕宝姐儿耳濡目染被移了性情,今日听到宝姐儿这么说自是没有好话。
宝姐儿虽然不知这些,却也隐隐觉得嬷嬷不甚待见六姐,又自己也觉得六姐有时候怪怪的让人亲近不起来,所以此时也就聪明的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亏得如此,不然又是好一通教导。
随后嬷嬷在宝姐儿的颈上套上绞丝金项圈,像往常一样上面挂着百宝璎珞、福寿安康长命锁,以及一只由法华寺高僧开过光的通灵白玉,接着又在宝姐儿的胳膊上戴了一副西南血玉做成的手镯,这才算梳洗完毕。
宝姐儿今天起得早再加上冬日昼短夜长,此时外面天色还不甚明朗。
郑夫人程氏上面也没有婆婆,考虑到宝姐儿年纪小,于是就将请安安排在了辰时。按照嬷嬷的意思是想让宝姐儿稍坐片刻,待天大亮后再去主屋。然而宝姐儿早就耐不住性子想出去玩,此刻焉能静的下身来,拔腿就要往主屋走去。
无奈,嬷嬷只能在宝姐儿身上披上一件大氅,领着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向主屋走去。
然而才出抚月楼,宝姐儿就眨着眼睛向嬷嬷说道:
“嬷嬷,现在雪已经扫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那些仆妇们有没偷懒的,我都已经六岁了,平日里总是让母亲操心,想想着实不孝,现在正是应该替母亲分一分忧,咱们今儿走九曲回廊那条路,顺便看一看雪是否扫干净了,待会好向母亲回报,也省的母亲还要劳神。”
嬷嬷闻言顿时哑然失笑,且不说程氏治家严谨,下面的仆妇一向不敢偷奸耍滑,就是要去看那道路是否扫的干净,也只需看看几条人常走的道路即可,哪里需要巴巴跑到九曲回廊那边。
这四老爷自幼受长辈喜爱,因此虽不能住正院,却是得了个面积最大,最为精致的和苑,这九曲回廊,连接着正屋与后面的小花园,没小半个时辰是怎么也走不到正屋的。
看着宝姐儿期待的双眼,嬷嬷想着她年纪尚小,正是贪玩的年纪也就不忍拂了她的意,顺着话应道
“咱们的宝姐儿自是孝顺,那咱们就赶紧走吧,莫要等一会儿请安晚了。”
宝姐儿一听还以为嬷嬷未猜透自己的小心思,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又怕嬷嬷识破自己的伎俩,深吸两口气才按下心底的雀跃,高高兴兴的向回廊走去。嬷嬷笑着摇摇头,紧紧跟在了后面也向前走去。
一路上积雪已经清扫一空,但宝姐儿还真是楞找到好几处没有扫的地方。
每到此时宝姐儿都会悄悄在上面踏上几脚,然后看着雪地上一溜串脚印,高兴的像一只小老鼠欢蹦乱跳。嬷嬷见宝姐儿穿着的靴子鞋底够厚够暖和,也就不去点破她的小心思,由着宝姐儿在雪地里欢腾,只是在其身后护着,免得一不小心摔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