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儿最近很忙,她觉得自己从出身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这么忙过。因为四房比较简单,程氏便把内院全部的事情都交给了宝姐儿处理,只有大的事情自己才来决断一下。这样一来,宝姐儿每天上午需要听一众仆妇汇报日常事务,下午还要练习写字以及做做刺绣之类。
直到新年过去,家中的事情才少了许多,只剩下些日常琐碎之事。
今天事情很少,不到一会宝姐儿就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此时宝姐儿趴在嬷嬷的身上百无聊赖的揪着手中的葡萄吃着,葡萄一个个颗粒饱满透着水光,是最近番邦贡奉上来的,皇上为了表现自己体恤群臣,于是便分了一些赏赐给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小姐,明天穿这件怎么样?”碧画手中拿着件石榴红烟云蝴蝶对襟袄和葱绿色百褶裙走了过来。
明天宝姐儿要去参加安伯侯家的花会。安伯侯家的老祖宗晋阳长公主爱花,家里专门设有一个暖房,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邀请京中的青年才俊来赏花热闹一番。宝姐儿今年已经七岁,安伯侯素来和郑家亲近,是以虽然年纪尚小但今年也在受邀之列。
“我年纪还小和那些姐姐们自是不同,不用太过夺目只消喜庆些就好。”宝姐儿撇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正是这个理。”嬷嬷抚掌赞同道,一边说一边用一双不满褶皱的老手爱抚地摸了摸宝姐儿的头发,显然对宝姐儿最近的表现也是甚感欣慰。
“嬷嬷,今天那个叫安明的商户是怎么回事?”宝姐儿突然想到今天上午的事转过头来问道。
今天上午宝姐儿才将事情处理完毕,门房那头就说有一个姓安的商户来了。宝姐儿刚接手事务,这些天下来虽然已经对内院的事情熟悉起来,但对外院的事情还不是陌生的很,只道是程氏以前的旧识便让人放了进来。
那人一进来看见见自己的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女童,当下就唬了一跳,仔细一问才知道进来前弄错了,要找大夫人的。宝姐儿这才赶紧让人将那人送到了大房。
“不过就是门房送错人罢了。”嬷嬷脸色淡淡地说道,“您瞧着,不过傍晚府里的门房就该换人了。”
宝姐儿想了想大伯母平时的作风,点了点头。
被引错路的那名男子叫安明。
安明身着青灰色长袍,脚蹬一双青缎白底小朝靴,一副青年书生打扮,面容普通,并不是十分打眼,属于在人群中极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种,唯有一双黑眸偶然间神色闪动给人添了几分色彩。然而再仔细打量安明的佩戴,却发现其腰间挂着的一件墨玉玉佩,此玉佩色泽圆润,显然不是凡品,却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
此时安明正恭敬地朝碧书拱手作揖,
“多谢姑娘指引。”
安明从袖中掏出个小荷包递了过去。
碧书看了荷包一眼,看那厚度应该是一个五两的银裸子了,也没托词,道了一声谢就接过来塞到了袖中。
安明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跟在碧书后面向正院走去。
作为世家,郑国公中的仆人从小都受过严格的教导,一路上碧书除了只是在几处地方低声叮嘱小心,其他便一直保持沉默。
安明头一次进国公府心中本来就不免有些惴惴,刚刚见碧书接过自己递送的荷包这才心中微定。此时见状心中又添了一分忐忑。想借机和碧书搭话多打听几句国公府情况,又怕此时多言没得引来人家的不喜,只能悄悄跟在后面暗中观看这郑国公府的一草一木。
郑国公府嫡系历代居住京中,进府之前,安明就心知这多少年的积淀绝非平常富硕人家能比的,但是这一路下来还是不由心中感叹。这一路雕栏画栋自是不提,清一色都雕绘有上古图案,奢华中隐隐有一种成稳大气之感。就是那立在湖边的石头,也应该都是从太湖中挖掘出来的,经过精心打磨而成。这让安明不由心中生出了一份对世家的渴慕。
正想着,安明被领着路过一片石林,一股溪涧从山石中滴落打在石头上,泠泠淙淙发出脆响,听着竟像是广陵散。就算安明再如何努力装的淡定,此时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愕之情。
“这叫烟篁林,是由当年梦千机所建,下面的石头上其实有音孔,泉水打下来发出声响刚好可以是一曲广陵散。”
许是看到安明的惊讶,碧书回过头和善地解释道,丝毫没有一点倨傲之情。
梦千机确实称的上一个奇人。此人也是出生世家,自幼精通五行八卦,书画方面也很有一番造诣,按照家中的安排本来是要入仕的,却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设计园林的工匠,也从此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梦千机一生无子无女,其修建的园子既融汇了五行,又巧妙地有种士人之风,在上流阶层很是受人追捧。建府的时候,当年的郑氏掌门人是花了重金才聘请到了梦千机,并答应全府工匠都允其自由调配,过程中郑家的人也不得进行干涉。
这烟篁林就是梦千机亲手设计中的一处。溪涧引自城外的平川河,绕郑府而出,即使是现在都不会结冰,乃是一眼活水。此处泉水从假山之鼎流出,顺假山而下,途经的石头为中空设计,内置孔眼,泉水流下的时候便会因此发出声响,恰是广陵曲中的一段。
安明听到这话心中更加好奇,走进一看果然见假山上有一排小孔。
此后安明不再多言,神色愈发恭敬,由碧书带着来到了正院,待人回禀后安明被带到了旁边的偏室。
待半盏茶的功夫以后,安明透过窗户看到三个管事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鱼贯而出,那三人衣着普通并不象其他人那样精干,应该是来自比较偏远些的庄子。
宁氏走了进来,挥退了屋里的仆妇,身边只留下一个自己的奶娘。
“夫人。”待宁氏坐定以后,安明朝宁氏拱了拱手说道。
“坐。”宁氏点点头,随意指了个下手的位置。
安明依言坐了下来。
“安姑姑最近身体如何?”宁氏开口道。
“劳夫人关怀,前段时日偶感风寒,不过最近已经大好,只是经此一病更加怀念过去,时常说起过去的事情。”见宁氏问话,安明赶忙起身答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要多多静养才是。”宁氏盯着安明意有所指地说。
闻言安明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然而却毫无退色,深吸一口气抬头正色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确实需要静养但是适当的锻炼还是必要的,只有这样人才会长寿不是么?”
宁氏口中的安姑姑是其父亲的乳母。安姑姑进宫的前家中还有一个兄弟,叫安在冬,年纪才十四五岁。安姑姑进宫就是想为其弟弟有个好的出路,却不料她走后家中发生了巨变,父母陆续去世了,安在冬家中无人,年纪又小,便跟随人南下去打拼。这一来多年就没有了音信。
安姑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直到后来有人拿着信物找上门来,自称是安姑姑的侄儿,奉其父的遗命要将安姑姑接回去奉养。这才得知其弟弟的下落。
原来她这弟弟当年去了南方以后就跟随人家进了十三行做了杂工,因为人小又有眼色,被一位掌柜收了做学徒。后来年纪大了一点有了点闲钱又靠着自己多年在商行的人脉就自立起来。不出几年,其做的珠宝生意已经在当地小有规模。
当时福州的一位富商见他颇有些本事,便将自己宠爱的小女许配给了安在冬,这样一来安在冬在当地根基更加稳固起来。安在冬年轻勇猛,敢作敢为,而他的那位岳父则手段老练。两家这样一联合竟是将南方的珠宝行当几乎垄断了下来。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安在冬慢慢开始插手海上商船起来。本来安在冬的岳父对安在冬的决定是极为反对的,就怕安在冬一个不慎将整个身家都赔了下去,因为这行业看着利润虽然丰厚却风险很大,背后没有朝中三品大员的支持以外是很难经营的。
然而安在冬自信自己小心经营,网住当地的官员,竟然真让他做成了。见状他的岳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安在冬万事小心。眼见整个安家蒸蒸日上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安在冬却是突然被人所杀了。
安在冬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被人杀死在客栈的。这也是安家最不能释怀的地方,那些年安家虽然不能同大商行相提并论,但也绝非无名之辈,安在冬身边也多有配备一些高手来防身,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安在冬最后还是客死他乡。即使是安家重金查找凶手,也是一无所获,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因为安在冬的死绝非寻常,安家就此收敛了许多,只是靠着岳家的帮衬维持着当时的状况。要说安在冬生前唯一的挂念也就是安姑姑这位姐姐了,家人无法查找真凶,便想找到安在冬的姐姐来告慰安在冬的在天之灵。经过多年打听,安在冬的儿子这才知道了安姑姑的下落,因此才找到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