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儿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深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伸手掀开了门帘。屋内很安静,鸭炉正燃着丝丝缕缕的安神香,程氏已经被安置在了床上,此时双面微闭,发髻松散,一缕乌发洒落在暗红苏绣织金锦被上。而郑海正坐在床旁边一眼不错的看着程氏。
宝姐儿暗暗看了看郑海的神色,见郑海虽然表情严肃却没有太多的焦虑,不由的舒了一口气,定下心来。她也不过去打扰父亲,只是轻手轻脚地走到跟前坐在了一个绣墩上。
不多会,门外传来一阵密实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银翠掀开帘子带着府医走了进来。郑海抬眼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起身,只将身子微微侧了一下给来人留了个地方。
府医朝郑海拱了拱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直打鼓。这四夫人身子一直都不错,刚才银翠神色慌张地跑来说夫人晕倒了,他不免也有些慌张,生怕是什么大症候。这郑四爷一向对程氏宝贝的紧,要是真出了点事,自己可就有大麻烦了。
当下也不敢懈怠,赶紧叫人将程氏的手腕放在脉枕上仔细辨认起来。良久,府医慢慢收回手来,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慢吞吞朝郑海说道:“恭喜老爷,夫人已经有三个月的喜脉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郑海却是没有众人想像中的那么欢喜,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就接过府医的话问道:“当真?那夫人是否有其他方面的不是?”
无怪郑海感到惊讶,实则是程氏早年东奔西走伤了身子,当年好不容易怀了宝姐儿,后来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娶程氏的时候郑海就知道这一点,能有宝姐儿就已经很欣喜了,见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怀孕也没有什么过多期待,每天就守着她们娘俩过日子。现下突然得了这么一个消息,郑海欣喜虽有,更多的反而却是一些惊讶。
府医见郑海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不禁有几分愕然,脸上的笑容也掩去许多,正色道:“此乃千真万确,小的行医多年,如今夫人脉象流畅,正是滑脉之象。”然后又继续说道:“夫人身子现在还好,日常适当运动一点,不要太过劳累即可。”
至此郑海才放下心来,心中也多了几分欣喜,连忙吩咐常德告诉总管今天府里每人赏银二两,从四房的账上扣就是。一时间消息传出整个府里都沸腾了起来。
“啪!”二房崔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向地上的一个小丫鬟掷去,杯子檫过当下那丫鬟的脸就红肿了一片,然而那个丫鬟却是顾不得喊疼连忙伏在地上磕头求饶。
此时崔氏却是坐在床前阴云满面,良久都做不出声。
“夫人喝口茶消消气吧,没得为了那起子没有眼色的人气坏了身子。”旁边崔氏的奶娘崔嬷嬷重新拿了一只茶杯递了过去,回过头来又给那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见状赶紧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
“大房也太欺人太甚了!”崔氏咬牙切齿地说道,手紧紧地拽着手里的帕子,显然已经怒道了极点。
嬷嬷闻言叹了口气。
崔氏的父亲是崔家族长,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为人端方,但其母却是个十分厉害的。当年崔家在京中是数的上的没规矩。崔氏的祖父生性风流,家中小妾成群,而她的祖母又是个性格绵软的,根本压制不住众人,后院整日里女人斗法。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家,崔氏的母亲嫁过去后仅花了一年的时间就将崔府上下管的服服帖帖,至此崔母就成了京中响当当的人物。
崔氏生性好强,自幼就把她母亲作为典范,处处争强好胜。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崔氏是不大满意的,觉得三老爷郑峰不如他兄弟几个那么出色,因此态度上难免有些冷淡,而这郑峰也是个爱好颜色的,崔氏虽然生的不差,却也只能算的上清秀,和三老爷心中所想象的国色天香显然差了不止一截,现在又见崔氏冷淡,也就能不去正房就不去正房。两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相敬如宾。
崔氏放不下脸面去向郑峰低头,有了女儿后,心思就都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眼看就要过年了,然而磬宁的衣服却还没有送过来,今早崔氏实在按耐不住就遣了个小丫头去针线房里问了问,结果这一问倒是气了个仰倒。
这问题还是出在蓓宁身上,这蓓宁大了翻年也就要说亲了,于是今年宁氏就让针线房多做了几套,下人们巴结宁氏又不敢得罪程氏,于是这磬宁的衣服自然就被推到了最后,却是到现在还没有裁出来。
“这一个个的,都是见着我们娘俩好欺负罢了,今儿听说那四房的有身孕了,呵!她倒是个好命的,嬷嬷,这往后呀,我要是再不要强点,这府里可就快没有我们的地方了!”崔氏弹弹自己的长指甲冷冷地说道,眼中散出一股狠厉。
嬷嬷伸手抚了抚崔氏的头发,心里却知道这才是崔氏发这么大火的原因。宁氏王府出身,又是皇上亲自册封的郡主,比崔氏强崔氏还可以忍受,但这程氏却是商户出身,早年还曾经亲自抛头露面的行那商贾之事,虽然家中豪富但是身为世家的崔氏是极为看不上眼的。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要财有的是钱财,又有四爷那样的人死心塌地地守着,要说日子顺遂,哪怕就是京中也无出其右,现下又怀了身孕,要是真生下男孩,那可是再无遗憾,这样一来崔氏自然很不是滋味起来。
“你说她程氏有了身孕还能管家么?”突然崔氏抬头盯着崔嬷嬷问道。“她这程氏的产业这么多,要是这一胎怀的艰难点,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她一把,毕竟郑海可就宝姐儿一个女儿。”
崔嬷嬷望着崔氏黝黑的眼睛,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良久才迟疑地提点道:“夫人,这程氏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呢。”又悄声指了指外头:“就是正院那位都不是对手。”
然而崔氏没有答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片刻之后才幽幽地说:“嬷嬷,我也是真没办法了呀,磬宁马上就要大了,我难不成还要指望他郑峰那点薄钱给我孩儿做嫁妆么,程氏有的是钱财,磬宁还是她嫡亲侄女,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的磬宁一点呢?”说着一边搂着嬷嬷一边喃喃地说:“我只要她的一点就好了,就一点。”
嬷嬷心中愈发焦虑起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劝说的好机会,于是只能一下一下的拍着崔氏说道:“会好的,都会好的。”心中也越发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