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镜之国度】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这是遥远年代中的哲人早已领悟的道理,而愚钝的我们却迟迟没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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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6日..阴..大雪
我之前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之所以选择从今天开始写日记,是因为今天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决定把这段时间与希岩相处的点点滴滴通过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那么即便以后我不在了,当他看到日记的时候也会了解到我的心情。
我永远忘不了在两天前接到那个电话时的情景。自从诊断结果出来后,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如出一辙,阴沉沉的,只是当时还没有下雪。和以往一样,吃过了简单的早餐后,我准备打扫一下房间,就在这时我接到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她向我核实了一下基本信息,然后告诉我,一周前一个年轻人被送到她们的救助中心。年轻人丧失了记忆,对自己的身份过往一概不知,在经过身份识别系统确认后,证实这个年轻人就是希岩。
我那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希岩是在三年前失踪的,当时他只有15岁。搜寻的工作人员寻遍了他乘坐的游艇和附近的海域,但一无所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身份识别并没有消失。身份识别没有消失意味着他肯定还活着,不知道在这偌大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我的希岩在过着安宁的生活,可是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来找我呢?这是当时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答案——他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曾经与我和他父亲共度的岁月。如果说我对这个消息没有一点点失望的话那是骗人的,但他回来了,与我三年未曾谋面希岩回来了,单单想到这里,我便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在我前往救助中心的路上,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这趟路程对于腿脚不便的我有些困难。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急切想要去做某件事,越是会有其它一些因素牵绊住你。
我很感谢那个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依然愿意出车的司机。平时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在那天我们却多花费了一倍的时间。在我到达救助中心,出示了个人身份证明,并经过身份识别扫描后,工作人员终于将我领进了那个男孩所在的房间。在见到那个男孩的一刹那,身份识别系统便向我证实了,他就是我的希岩。
在我所在的世界中,每个人的脸都是一个样的,这让我更加痛苦,因为只要是和希岩年龄相仿的男孩,都有着和他一样的外貌,但他们的身份识别却明确地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希岩。在那个时候,我真希望身份识别系统出现问题,那样我就可以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希岩了。现在想想,这种想法真的是荒唐至极,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我顾不上其他,在身份识别系统显示他就是希岩后,我便一把抱住了他,倾诉着这三年来我对他的思念。可他却有些抗拒,我能感觉到他想要躲闪我,却出于礼貌无法推开我。
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希岩在这失踪的三年里曾被一位老人收养,那位老人无儿无女,并且得了一种皮肤溃烂的病,不能与人接触,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希岩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现在他还不太能与人进行亲密的接触。我承认,在看到希岩茫然、抗拒的表情后我有些失落,但这不是他的错。我快速办理好离开救助中心的手续,然后带希岩回到了我们的家。我希望家可以让希岩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害怕面对我,当然,我更希望这个熟悉的环境能够唤起他心底深处的记忆,哪怕只是一点点。
进入家门后,我想帮希岩脱掉外面的棉服,在他生命的前十五个年头里,我都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习惯了。他下意识地挡住了我的手,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变得支离破碎,但我依然努力保持着笑容。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我说了对不起,他还没有完全习惯与其他人相处。我告诉他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他愿意叫我妈妈的那一刻。虽然我是那样说的,但是我从心底里不确定,我是否还有时间能够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带希岩来到窗前,他看着窗台上那个毛茸茸的垫子似乎有些吃惊。我告诉他,以前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不管是晴天、雨天还是像今天一样大雪纷飞的日子,他总喜欢坐在毛茸茸的垫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象。听了我的话,他走到窗前,尝试着像从前一样静静地坐在垫子上,凝视窗外的大雪纷飞。看着这样的希岩,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寻找着那些他暂时忘记,却被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这样就足够了。
夜深了,希岩已经睡着了,我也该去休息了。但愿一觉醒来,明天的他会想起一点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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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阴
三天的好天气后,今天的天气又阴沉下来。不知不觉,希岩回到家已经一周了,在这一周里他依然没能想起什么,但对于我,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茫然甚至有点抗拒慢慢变得柔和了。今天他说想吃咖喱饭,于是我打算去市场买制作咖喱饭的材料。那里的人很多,不免会与人进行接触,我担心他会害怕那里,所以让他在家等我回来,但他坚持要跟我去,这让我格外开心,因为我知道,尽管还不习惯,但希岩正在努力走进我的世界。
我买了一些肉和蔬菜,希岩主动帮我提过菜篮,我觉得很幸福。回到家后,我将牛肉、土豆和胡萝卜切成块,放在锅里煮,然后配上咖喱酱,将它们淋在热腾腾的白饭上,最后用剩下的火腿做成小章鱼的形状装饰盘边。希岩看见了很高兴,他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咖喱饭。尽管已经隔了三年的时间,但希岩的味觉却并没有改变。我告诉他,虽然其他的菜我煮得只能说差强人意,但唯独对咖喱饭很精通,希岩还有他的父亲都很喜欢吃我煮的咖喱饭。
当我说到这里时,希岩静静地看着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他回来一周了,却从未见过他的父亲?
他的问话让我一下子卡住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他真相——事实上,在他失踪的当年我和他的父亲就分开了,因为在一起生活的我们只会互相埋怨,我们都认为对方在出事的那天不应该让他去参加那个游轮活动,如果他没有去,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我们甚至连看到彼此都觉得是一种对自己的伤害,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协议离婚了。后来,他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城市,我听说他一年前再婚,他们的孩子也在几个月前出生了。我希望这可以弥补他失去希岩后的痛苦,至于我,现在是对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与守候最好的回报,因为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终于等到了希岩……
我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把话题牵引到了沉重的方向上。实际上,自从检查结果出来后我想了许多事,也曾抱怨过老天为什么对我如此的不公平,不仅让我失去了孩子,还要让我在悔恨中离开这个世界。现在想想,我真应该收回那些曾经的抱怨,希岩回来了——我的希岩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单单这样一个理由就足够了,我已经满足了。人总是在失而复得后才明白所拥有的珍贵,对我来说也是一样,若是说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我希望在我离开后,有人能够帮忙照顾一下希岩。希岩已经十八岁了,而且比同年龄段的孩子要成熟懂事,但毕竟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这里的环境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他适应都市的生活,我相信他可以一个人生活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在我为那个人选伤脑筋的时候,上天让我遇到了可风。那时我和希岩正从市场回来,在拐角处,一辆红色的轿车突然停在我的身旁。在车窗落下来后,我看到了可风——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脸上的笑容如阳光一般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那样的笑容在他注意到希岩时突然停滞了。我理解他的感受,换做他人,不论是谁都会有和他一样的反应。可风瞪大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问我,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识别会显示出希岩,他究竟是不是希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时可风的情绪有些激动,周围的路人都把目光转向他。我担心这样会带来不便,于是建议他回到车上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可风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答应了我的提议。
可风与希岩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在他们15岁那年,希岩转入可风所在的班级,从此他们就成为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与我家的情况不同,可风的家里经营着私立医院,而且是全市规模最大的私立医院,但可风却从没仰仗家庭背景表现出过任何的傲慢与无礼。每次见面,他总是很有礼貌地主动问候,不仅对我,对周遭的人也是如此,因此大家对可风的评价都很高。我很高兴希岩能够结交到这样的一个朋友。
其实希岩在出事的那天,就是和其他同学一起乘坐可风家的游艇出海的。在希岩落水失踪后,可风一直耿耿于怀,即使我知道那根本不是他的责任,但他却依旧向我道歉。他说,如果自己没有邀请希岩出海,希岩就不会落水,更不会失踪了。他愿意给予我们任何赔偿,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取代希岩的位置,但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可风为我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安慰。那段时间,他会不时打电话询问我的身体情况,也会在节假日来看我。老实说,我很感谢这个不论年龄还是容貌都与希岩完全一致的男孩,因为他的存在,才不至于让我这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无处安放。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明白,他无法代替希岩。不论容貌多么相似,每每看到他,身份识别系统都在告诉我,他并不是希岩……
在车里,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可风,我知道,他是打从心里关心着希岩的。当可风听到希岩失去记忆时,他突然停下了车子,惊诧地转过头来。他告诉我,明天他要来我家里,他觉得和希岩在一起说说过去的事情,也许可以帮助希岩恢复记忆。
我答应了可风,但可风肯定不会知道,明天等他来到我家,我会有一个不情之请来拜托他。虽然这个请求对于他会显得有些强人所难,但可风却是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唯一人选。
已经十一点五十三分了,马上就要到第二天了,这意味着我又平安度过了一天。感激上苍,我也要休息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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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晴
今天已经是可风连续来我家的第十八天了。自从那次在街上偶遇,得知希岩失去了记忆后,可风每天都会来到我家探望希岩。而希岩对可风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极度排斥到现在的慢慢习惯。
我还记得可风第一天来时的情景。那天刚刚吃过早点,大门口就传来门铃声。我知道可风会在那天来,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早。一打开门,可风就开始向屋子里打探,他甚至忘记附上自己一贯温和有礼的笑容。
我告诉他,希岩就在客厅里,但是由于失忆的关系,可能会对他有一定排斥,如果是那样请他务必原谅。听到我这么说,笑容才又重新回到可风脸上。
可风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希岩看到他,一脸迷茫。当我告诉希岩,这是可风,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也许是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可风连忙说他觉得有些口渴,问我能不能帮他倒一杯水。我明白可风的用意,于是应承下来,但我却没有想到当我把水端过来时,看到了希岩正扬着巴掌,怒视着可风。可风一侧的脸颊已经泛红了,他同样看着希岩,显得手足无措。
慌乱之下,水杯掉到地上砸碎了。可风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躲避希岩的契机,于是赶忙过来帮我收拾地上的碎玻璃。然而在手指即将碰到碎玻璃的那一瞬间,可风却迟疑了。他的样子有些奇怪,我猜想他是因为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有些不习惯。不过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希岩居然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碎玻璃。可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跑进厨房,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布袋走了出来,他在布袋上写下了“里面装有碎玻璃,请小心”的字样,然后让我将碎玻璃倒在里面。老实说,这一点让我很惊讶,因为这简直与从前希岩的做法如出一辙。
面对可风如此的举动,我不禁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希岩就在我的眼前,我真的会认为可风才是希岩。不过这种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很快在我的脑海中消散了,他们是形影不离的朋友,生活习惯上难免会有一些相互影响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可风依然泛红的脸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知道,这是希岩的错,但我却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希岩,因为失忆,令他总是深陷在一种恐慌的情绪之中,他不信任周遭的人,会随时开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模式……面对着这样的希岩,我只是勉强笑了笑,然后问可风愿不愿意到厨房帮我准备一些午餐的材料,他欣然同意了。
那天的具体对话内容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可风问我希岩总是这样吗的时候,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告诉他,希岩因为失忆的关系,会对周围的陌生环境产生恐惧,我为他刚才鲁莽的行为感到抱歉,希望可风能够原谅他。老实说,我之所以代替希岩向可风道歉,不仅仅是出于对可风感到的歉意,还有更多的是因为我的私心——我不希望希岩失去这样一位朋友。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可风笑了笑,然后告诉我不用道歉,他并没有在意。说完后,他便拿起一旁的青椒,将它从尾巴的位置剖开,取出里面的籽,然后用手将它撕成一片片大小相似的不规则形状。
我吃惊地看着可风,并告诉他,在今天短短的时间里,我有了非常特别的发现——他与希岩失忆之前的生活习惯实在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不仅会将碎玻璃装进写有提示性语言的布口袋里,还会同样选择用手撕碎某些蔬菜,而不是用刀切。
我的话让可风一下子愣住了。我连忙解释,希岩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因为他六岁时曾经被利器割伤过手,从那以后他就对锋利的东西产生了恐惧,不管是碎玻璃还是刀子。但是失去记忆后,他对锋利物品的恐惧感也似乎跟着消失了,他甚至会像刚刚那样驾轻就熟地捡起碎玻璃碴。
看到可风尴尬的表情,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他身上寻找希岩过去的影子,这对他是不礼貌的。我刚想要道歉,却发现今天的我似乎一直在向他道歉,于是我选择了放弃,直接切入正题。
当我告诉可风,我在一年前被诊断出肝部癌变,如今已经到了晚期时,可风的反应既在我的预料之中,又出乎我的预料。他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钝钝地笑了一下。他要我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当我强调,我的生命仅剩三个月时,他终于接受了这一切。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可风,他痛哭着,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为什么不接受治疗。那样子的可风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我,一个不关心你的人是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波动的。
我轻拍着可风的后背,让他的情绪尽可能地平静下来,然后告诉他,进行手术要找寻合适的**而即便找到**手术成功依然会有很大的复发几率。我说,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很平静,因为那时希岩生死未卜,让我那样带有期盼却又漫无目的的活着反而是一种折磨,往好的方面想想,也许希岩已经早我一步去了天堂,只是身份识别系统没有检测到。如果在那里能够遇见他,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然而现在,在我的生命还剩下三个月时,希岩出现了,这对于我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我可以说此生无憾了,但我唯一所担心的便是在我离开后,希岩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是那样脆弱与孤独,我希望在我离开后,可风能够成为他的支柱,支撑着他走完余下的人生。
可风抽泣着,他说我说这样的话太自私,如果不是因为希岩,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现在为了希岩,我才选择了告诉他病情,却从未考虑过他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心情……
“对不起,可风。对不起……”我依然记得那天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将可风轻轻搂入怀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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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7日..晴
今天是我住院的第30天了。我所选择的是保守治疗,昨天导尿管刚刚帮助我排除掉体内的液体,今天我的肚子又涨起来了,这让我无比的痛苦。
在我住院之后,希岩成为了我的陪护,可风隔三差五就会来到医院,最近几乎演变成了天天准时报到。我怕他们会感到疲劳,告诉他们不用这样频繁地过来,但这似乎对他们毫无作用。
尽管可风已经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希岩,可我依然放心不下。我想这大概就是母性吧,在最坏的情况来到之前,她要为她的孩子做最好的打算。在纠结了许久之后,我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与我不同,那是一个清脆中却不乏温柔的声音。我几乎可以通过这个声音想象出,它的主人是怎样一位温柔、善解人意的女性。
我尽量不在声音中表现出我的虚弱,当我告诉她我的身份,并说出我要找的人名时,她的声音显露出了迟疑。我能够理解,毕竟一个前妻打电话找自己的前夫,他现任的妻子都不会心如止水的。
拿起电话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中带有一股坚实的力量。这个声音是我曾经最爱的声音,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用我最爱的声音所说出来的话却只有对我的抱怨与指责。渐渐的,那个曾经让我最爱的声音变成了我最厌恶的声音,现在它在电话的那一头响起,我竟发现自己已经释然了。
我告诉了他我的病情,电话的那头一阵沉默,最后千言万语却只用了一声“哦”所取代。当我对他说希岩回来了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那个声音在颤抖。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希岩失忆这件事,以及他回家后所发生的种种叙述给他,我告诉他,我已经拜托了可风照顾希岩,但可风毕竟是一个和希岩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只是朋友,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在我离开后希岩有什么事,还要请他这个当父亲的人多多照顾。
电话的那头很安静,我甚至怀疑他没有在听。直到他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着,如果三年前希岩可以回来该有多好,哪怕失忆,哪怕昏迷不醒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回来。可是现在,希岩回来了,一切却都已经改变了……
过了良久,在电话挂断后,我仍然在想着他的话。他说他可以每个月汇固定金额的生活费给希岩,却没有办法将希岩接到他的身边。因为希岩的年龄大了,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他要考虑现任妻子的感受,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理解他的处境与选择,换作我站在他的立场,肯能也会这么做的。只是我真的觉得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一个人曾经最割舍不掉的东西。他之所以会和我分开是因为希岩的失踪,而现在希岩回来了,他却无法再接受希岩了……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下来的,也不知道可风是什么时候走进的病房。我只知道,当我注意到可风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了。他问我是不是给希岩的爸爸打电话,是不是将希岩托付给了他父亲照顾。他问我为什么,明明我已经将希岩托付给他了,却又暗暗联系别人,是不是对他不信任?
可风的情绪激动,但我却可以看出他隐藏在眼睛里的悲伤。我告诉他,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因为他和希岩毕竟只是同龄人,他应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我说我相信,即使我不在了,希岩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但这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担心。
可风似乎理解了我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只要是他答应了我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所以他既然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希岩,就一定会这么做的,叫我不要担心。
午饭过后,我在可风的朗读声中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人要我做出选择。他说他有能力恢复希岩的记忆,前提是让希岩的灵魂与别人互换。他问我,是要希岩的躯壳还是希岩的灵魂?我却呆呆地看着他,无法给他任何答案。
一般人在一觉醒来后都会忘记梦的内容,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梦在我的脑海里却愈发的清晰,只不过我并没有把这个梦的内容说出来。下午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希岩带着为我准备的晚饭和换洗的衣物来到了医院。其实我的肚子涨得很难受,根本没怎么吃希岩带来的那些东西,但我却知道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因为比起味道,希岩的心意才是最让我感到幸福的所在。谢谢,谢谢你们,不论是希岩还是可风,你们都是一样善良的孩子。
医院统一熄灯的时间又要到了,面对即将关闭的日记界面我有些依依不舍,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我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我知道,再过不久即使像这样的语音输入我都会无法做到的,所以就到这里吧。不论是谁看到我的日记,在你读到这里时,我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