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镜之国度】
咕噜、咕噜……
透明的液体上涌出气泡，少女被浸泡在里面，她的身体上连接着各种莫名的管子。
虽然少女的唇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拟声器却准确无误地将她内心的话语表达出来。
“一个，两个，是同一个……”
阿蒂亚站在巨大的透明容器前，眉头微蹙。面对女孩的每次发作，她都不会怠慢，即便这已经是第九次了，而前面的八次被证实都是错误的。
“尤嘉，告诉我，那个重复的身份识别是谁！？”
少女像受到某种启示一样，睁大双眼，带着惶恐与不安。虽然她的容貌与大众是一致的，但这样的神情却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不可以，我不可以说出来的。爸爸不喜欢撒谎的孩子，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永远待在这里，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少女完全不理会阿蒂亚的话，只沉浸在属于她的世界中，不停地自言自语着。
“尤嘉，你认为我是个诚实的人吗？”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少女的回答便脱口而出“阿蒂亚从来没有骗过我。”
“那请你相信我，你不会永远待培育器里的。我用一次外出的机会和你交换，只要你告诉我那个出现重复的身份识别，就可以获得一次到外面去的机会，当然，必须是在有监护人的前提下。”
“真的吗！？”恐惧的表情被惊讶所取代。
“我保证。”
阿蒂亚注视着容器中的少女，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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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阿蒂亚所指示的，静悠将尤嘉口中那个出现的双重身份识别码传送给了阿蒂亚，这样她就能像认识目标人一样，在看到目标人的一瞬间立刻识别出他来。
城南的巷子里，那是目标人所登记的家庭住址所在地。帽子遮住了阿蒂亚的半张脸，她深知，在这个国度里，大多数人是无法接受一张与众不同的脸的。
一阵冷风吹过，阿蒂亚看到了远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那个身影将外套的拉链拉紧，继续前行。虽然那个身影很模糊，甚至连五官都不清晰，但身份识别系统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准确地印证了尤嘉提供给阿蒂亚的信息：景瑟，16岁，连华中学高中部一年级学生。
“你迷路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先来我家坐坐，等你的家人来接你。”
出乎阿蒂亚的预料，男孩对他报以友好的微笑，然而她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静悠的声音传送过来。
“阿蒂亚，和你想的一样，在他平时打工的市中心广场附近发现了同样身份识别显示为‘景瑟’的人。”
阿蒂亚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果然。”
又是一阵风，将阿蒂亚的帽子吹掉，男孩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这张只能在简陋科技时代流传的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并不完美但却与众不同的脸。
阿蒂亚看着这个对于自己身份识别被盗一无所知的男孩。不管“他”参与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件，并且为那些事件承担了怎样的后果，那都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于是，阿蒂亚对他说出了“祝你好运”。
……
同样的巨大透明容器面前，置身其中的少女因为注射的镇静剂而安静地入睡。景瑟看看她，又转身看向阿蒂亚。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吗？”
“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身份识别系统存在缺陷，非但不去揭露反而还要隐瞒！难道你希望更多的人都像我一样吗！？”
“因为我要确保这个世界正常的秩序！”
“！？”
“你经历过混乱的时代吗？在身份识别系统出现之前，人们的外形只是趋于完美，人与人的相貌和体形只是达到‘相似’的程度，还没有演变成为现在的‘完全一致’。那个时候经常有认错人的现象发生，甚至有人冒充他人进行非法活动，所以那时的社会秩序日益混乱。为了控制这样的局面，身份识别系统才应运而生。没有人预料到之后的几十年里，这个世界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而人们会彻底依赖身份识别系统。虽然这样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可是为了不让它再度陷入混乱，即使知道有些事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公平的，我也会坚持做下去！”
“所以你派星塔以夏安的身份进入桑榆岛，因为同时去过两起命案现场的人里，只要有人稍稍对身份识别系统产生怀疑，就能够很轻易地判断出凶手是同一个人。可是置身在桑榆岛的我却有着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第二个死者遇害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早，这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所以我才会让星塔进入桑榆岛。只要让你从桑榆岛消失，不管是生是死，这个不在场证明都会不存在了。虽然这么做冒了很大的风险，而且会在警察系统的内部产生动荡，但总要好过这个世界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乱。”
这样直白的回答令景瑟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连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反而让人无法生气。
“为什么你改变主意救了我？还有，你为什叫我异能者，我并没有改变他人身份识别的能力，不是吗？”
“如果没有这样的镜之国度就不会存在身份识别系统，如果没有身份识别系统就不会存在异能者。同样的，如果没有异能者，那么你的能力也不会存在了。”
“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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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阈看着脸上泛起诡异笑容的修杰，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在说什么？”
“不管这十四年来你对他们存在着怎样的恨意，但修杰毕竟只是个孩子。你不会轻易置一个孩子于死地的，除非……他的死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你究竟是什么人！？”汀阈终于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和你一样的异能者。你借用了汀阈的身份识别，而我只不过是借用了修杰的而已。”
蒲越为他的疏忽大意懊恼着。面前这个人的个子要略高于真正的修杰，虽然是在夜晚，可是仔细看的话也不难发现，他的皮肤比真正的修杰还要白皙。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蒲越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体朝后方移动。
“如果身份识别系统存在漏洞以及异能者的存在这两件事被人知道，一定会发生不必要混乱吧，而我所要做的事就是消除那些不安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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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二十四分，警署大楼的灯光依然通明。就在五分钟前，刑侦部·重案组的负责人滕仕良刚刚接到来自事发现场的报告——死者的死因初步判断为服用过量安眠药，现场并未遭到破坏，也没有打斗痕迹。在死者的电脑里发现了遗书，死者承认与东湖区案件的被害人存在利益纠纷，由自己模仿相关报道，在废弃的工地杀害了被害人的事实。
“你真的相信吗？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我们刚刚展开调查，凶手就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而且他从没去过科斯莫公寓的案发现场，单单根据报道内容就能达到那样的一致，除非他开了天眼，否则根本不可能！”辛缇双手拍在桌子上大叫着。
“这个不可能，难倒你说的就有可能了吗？你让我无视身份识别系统的显示结果和审讯员边修的口供，去相信那个患有酒精依赖症的守卫——如果不是你们两个合作炮制的混乱，那个叫景瑟的嫌疑人在袭击完边修后很可能还隐匿在岛上的某处，现在可好，经过那通乱子后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只是中央信息部的单方面说辞，边修在哪儿，那个守卫在哪儿，我要亲自去见他们！”
“很抱歉，你并没有这样的权利。”
“可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你是什么意思，辛缇？”滕仕良冷冷地反问。
辛缇看着那张冰冷的脸，那张与这个世界所有人一致并无任何特点可言的脸令他作呕，可是想到自己也是同样的面容他就不自觉地感到悲哀。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复那冰冷的质疑了。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快速穿好风衣，走向办公楼外。他知道，要证明他的怀疑并不容易，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地走上了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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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栋孤立的高楼之上，蒲越是被动的。无论在高楼的哪个角落，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都会自始至终尾随着他。将被动变为主动是他活命的唯一方法，他是个异能者，一旦到达人多的地方，只要利用身份识别系统的漏洞，改变自己的身份识别，那么对方也就无从下手了。
眼前这个人面露笑容，可是看到他的笑容，没人会觉得愉悦，相反的，是无与伦比的恐惧。对方将蒲越逼到了边缘，在他出手前，蒲越的身体向后一仰，然后整个人从高楼之上折了下去。
银色的月光下，显示着身份识别为“修杰”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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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啊……”
从未有过的疼痛感袭来，仿佛每一根骨节都要断裂开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久违的笑容便映入眼帘。在多年以前，那个笑容就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却只有在入夜的梦境里才能够看见。
“哥哥，我好疼啊。”稚嫩的抱怨声。
那张脸上挂着的笑容更明显了“谁让你之前总是不运动，所以在运动后肌肉才会疼！”
小男孩略显不满地努努嘴，哥哥仍旧是那副笑脸。
“十月节快乐！”男子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轻轻说道。
“什么啊！”小男孩看着杯子里面的液体轻声抱怨着，那是从简陋科技时代沿承下来的一种饮料“奶茶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吧。”
“秋天喝奶茶才会觉得暖和啊！”
那些话，至今还萦绕耳畔，即使说出那番话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那是哥哥陪他度过的生命中最后一个十月节，在那天，哥哥送给了小男孩一件礼物——一部他最喜欢的简陋科技时代电影的小说版。
那部电影讲述了两个记者不畏阻挠，调查一桩器官贩卖案背后真相的故事。因为那部电影，男孩了解到了记者的工作性质，也是因为那部电影，他越发崇敬自己的哥哥。所以在哥哥问他十月节想要什么礼物时，他才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要那部电影的小说版。尽管在这个世界，纸质书已经变得极为稀有，可哥哥还是想方设法达成了小男孩的心愿。
“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哥哥一样，成为一名记者，揭露真相，伸张正义！”
小男孩拿着书，兴奋地说着，他的眼睛盯在扉页上，好像随时都能放出光芒。面对小男孩天真的言语，哥哥只是微笑着。
“所谓罪恶与正义都是相对的，很多的时候，探索真相的过程需要勇气，而揭露真相的那一刻更需要勇气。因为相对于谎言之下的生活，真相可能会更加残酷。”
小男孩歪着脑袋，仔细揣摩着哥哥的话，只可惜那个时候的他并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而这次谈话也成为了他记忆中与哥哥的最后一次对话。当天晚上，哥哥没有回家。虽然平时哥哥也回来的很晚，第二天走的很早，自己甚至见不到哥哥，但哥哥总会贴心地为他备上留言，可是这次没有。
小男孩觉得一定是自己过度敏感了，他知道，哥哥只是太忙了而已，明天早上或者后天早上他一定会收到哥哥的留言的。然而，他终究没能等到。
第二天，小男孩和家人收到了警方的消息，在东湖区暂时中断施工的大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从高层坠落，一侧的面颊也因此被毁容，而他的身份识别正是自己的哥哥。
也许当时的小男孩太过年幼，也许当时他只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他已经记不清复杂的审讯流程了，只知道一个证人的证言对案件的定性起了关键性作用。
证人是东湖区村庄的一位村民，他曾目睹过哥哥不止一次去过出事的大楼。当他阻止哥哥时，哥哥只是说自己是探险爱好者，专门来这种废弃的大楼探险。这也被其他听到对话的村民证实，最终，法院作出宣判：哥哥从建筑物高层跌落属于一场不幸的意外，齐克思建筑开发集团作为承建商出于人道主义对死者家属进行了部分赔偿。
小男孩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到了世间的混浊。他看到父母为如何分配那笔赔偿金争得头破血流；看到了年迈的祖母知道哥哥去世消息后的痛苦万分；看到人们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着他，仿佛在说：“为什么死了的是那么优秀的哥哥，而不是这个笨蛋弟弟。”
如果活着的人是哥哥该有多好，如果我像哥哥一样优秀该有多好。
像是某种许愿一样，在一个契机后，等待的就是那个愿望的实现。
少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他的外形与镜之国度中的成年人模式更为接近，换句话说，他和哥哥更加接近了。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的，因为有身份识别系统，所以每个人都不可能成为彼此。只是这次，少年在那面镜子的反射里分明看到了哥哥的身份识别。
像发现了某种未知事物的好奇与不安一样，少年以他的“新身份”来到医院，送病重的祖母最后一程。他静静聆听着祖母从干涸的喉咙中喊出哥哥的名字。
那个夜晚，少年送走了祖母。也是那个夜晚，少年知道了，世界上永远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即便身份识别系统也是如此。如果说它有99.9%的完美，那么自己就是从那0.1%中滋生出来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那0.1%的几率呢？大概是从决心追随哥哥的脚步成为一名记者开始的吧——在偶然间的调查中，他发现了导致东湖区那些废弃建筑停工的真正原因。其中包括齐克思当初以低于市场价数倍的价格得到了东湖区项目的开发资格，以及地下所埋藏的重要资源的事实。在那些重要资源被发掘后，他可以再用高于市场价数倍的价格将东湖区这块地皮转手出去，所以齐克思建设根本不需要将那些建筑物完成，因为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在于建造那所谓的度假胜地。
想也知道，一个单纯的地产开发商是不可能获悉这些重要情报的，更何况资源被发现应该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其中当然包括了政府部门的勘探以及媒体的大肆报道。一直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通过与齐克思的合作获取巨额财富，试问又有谁能禁受住这样的诱惑呢？
哥哥也一定察觉到了这件事，所以在“意外”发生前，他才会以探险为借口频繁去东湖区的工地进行勘探。如今想想，那些重要资源的存在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公开也一定是因为哥哥的事。没有人会蠢到在风口浪尖上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所以他们在等待，等待公众将命案遗忘的时候。
这涉及到哥哥去世的真正原因，男子只是抱有着一丝怀疑，却不敢妄下断语。直到他再次来到东湖区，一位与当年重要证人熟识的村民告诉他，那位证人在几年后搬离了村子，在市中心最豪华的公寓定了居，原因是他在一次博彩中中了大奖。后来经过调查，男子发现开出博彩中奖号码的公司与齐克思建设开发集团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这一刻，男子才真正地明白了哥哥最后对他说的话。他去了哥哥的墓地，告诉哥哥，他无法像儿时的期许那样，做一个揭露真相、伸张正义的记者。他没有揭露真相的勇气，无法去想象揭露真相后所要面临的是什么，更不甘心，在没有死刑判决的镜之国度内，凶手最多只会被判处终身监禁……
于是，男人辞了职，以教师的身份进入连华中学。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通过修杰来接近齐克思，但随着深入了解，他慢慢察觉到修杰的身份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根据资料显示，修杰来自于单亲家庭，从小由母亲抚养长大。他生父的个人信息被隐藏的非常好，男子甚至怀疑连修杰本人都不知道关于他生父的详情。一个企业家有私生子并不是什么新鲜消息，它顶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所以如此费心隐瞒，不外乎这个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譬如他经常出现在闪光灯下，譬如这样的事会让他在公众面前建立起的形象瞬间倾塌，再譬如，他的前程寄存于妻子的家族，一旦东窗事发，等待他的只有前程尽毁，所以他的身份以及修杰的存在才成为了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论如何，修杰只是个孩子，即便是复仇，男人也没有必要将一个孩子置于死地。但如果这个孩子的死可以造成齐克思和他背后势力的自相残杀，那就另当别论了。于是，在耐心的等待之后，一项疯狂的复仇计划展开了。男子的第一个目标是那个在法庭上立誓所说话语均为属实的关键证人，而第二个目标就是造成那场“不幸意外”的人。既然齐克思与他背后的人不希望东湖区那片废弃的建筑成为引人关注的焦点，那么他就偏偏要让这个地方再度走进公众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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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节——一个与身份识别系统的诞生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节日。曾几何时，在身份识别系统未出现之前，人们的外貌只是趋于完美，但还没有达到“完全一致”的程度。然而在那个时代只是极度接近的外貌就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麻烦。认错人的情况屡屡发生，有些人更是利用他人的身份进行诈骗活动。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于是有一天，人们自发地聚集到政府办公大楼前面的广场上，希望政府能够出面解决这个难题。据说那天正好是十月的某一天，然后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民众都会自发地举行集会，就这样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后，身份识别系统出现了。但这个集会却并没有消失，它被传承下来，只是形式发生了改变，人们更愿意说这是一种祈福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冬天，也为了迎接新的一年。
不知不觉，又到了这个季节。如果不是远处被烟火点亮的夜空，目前身份识别显示为“修杰”的男子根本没有发现十二点即将到来。
男子收回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他终于意识到“汀阈”约他今天在这里见面的缘由。原来这家伙为了以防万一，早就为自己的逃生做好了准备。
以他对修杰的了解，如果按时赴约，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这个“修杰”的身份识别是遭他人盗用的。为了确保不被发现，男子才故意迟到，可没想到这居然成为了目标人逃走的重要契机。
现在学校前面的小广场聚满了为十月节祈福的人群，一旦目标人混入了那些祈福的人群中恐怕就很难被找到了。
男子眼睁睁地看着位于废弃大楼顶端1/3区域那个凸出的小露台的位置，目标人顺利地“着陆”然后迅速地向人群的聚集地跑去。
“啧”男子一皱眉，追随着他的目标人，也向小广场的位置赶去。
夜晚的空气中伴随着烟火的绚烂还有急促的喘嘘声。仿佛一场竞赛一样，两个在黑夜中奔跑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不同的是，一个在进入那个目的地后就意味着得到了救赎，另一个在他的目标人进入目的地后就极有可能意味着任务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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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人群聚集在广场上。人们面朝着那些点缀着夜空的烟火许下美好的心愿，没有人会在意时刻加入他们队伍中的路人，不管那个人是否衣衫褴褛，亦或是神色仓惶。只因为在这个镜之国度里，为了区别自己与他人什么样的打扮都不足为奇，就连男人身着正装却留着艺妓的发型这样的装扮都屡见不鲜，那种程度又有谁会在乎呢？
在进入祈福的人群后，“汀阈”的身份识别突然消失了。茶色瞳孔的男子在随后也进入人群中，他观察着身旁容貌完全一致的男男女女们。与普通人只能认出熟人的身份识别不同，男子不仅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外在容貌和服饰搭配，同时还能看到那些专属于每个人的特有字符。
男子游走于这些由共同的面容和不同的字符组成的人群中，寻找着他熟悉的身影。面对近百个面容完全一致的人，男子只能靠他的双眼去寻找出那个特定的存在。他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将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副模样，但仔细观察也还是能够发现彼此的不同之处。
男子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到那些“独行者”的身上。
他观察着这些人走出每一步的姿势，解读着他们的一颦一笑乃至是一个微小到不易被察觉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到六分钟，烟火即将结束，那个时候人群也会散去。一阵风吹过，沙子迷了眼，男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对着空气中的某一处轻轻地说着“阿蒂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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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色的瞳孔，这让静悠与修杰的外形更加相似，也让阿蒂亚可以以他的视角来观察广场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静悠传送过来的影像有四个。以静悠的性格，他不会选择冒险，所以阿蒂亚可以很坚定地确信，目标人一定就在这四个人之中。
尤嘉安静地沉浸在营养液里。由于自身的不完善，尤嘉时刻处于被“父亲”遗弃的恐惧中，即使她的“父亲”在十七年前已经去世。
“需要唤醒尤嘉吗？”额头上有一道伤疤的女孩不知不觉来到了阿蒂亚身后。
“已经没有时间了，更何况尤嘉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当阿蒂亚的目光轻轻落到景瑟身上时，女孩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静悠，把那四个人的身份识别分别改为景瑟。”
“！？”
像半个月前一样，景瑟又有了那种感觉，好像灵魂都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他寄存在不同人的身上，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不同的人生经历。
一个异能者想要改变身份识别并不困难，只需要将属于自己身份识别的特定字符改为其他人的即可。相对于普通民众，异能者在这个世界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而静悠的能力即使在这凤毛麟角的异能者中也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虽然他无法识别每个人的身份，但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属于不同人的字符，而且一旦更改了对方的身份识别，除非他主动修改，否则对方的身份识别将被永远定格。
静悠不会不知道，这才是阿蒂亚需要他的原因，这和景瑟之所以能留下来的理由简直如出一辙。他微微皱眉，将面前出现的陌生字符逐一抹去，然后变成那个特定的身份识别。
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景瑟却仿佛经历了四世的轮回一般。他看到了平凡生活的学生为春季即将到来的考试祈祷；看到了怀才不遇的钢琴家，祈求在来年里幸运女神的眷顾；看到了在酒店底层的聪慧男孩儿一心希望通过内部的考核，爬到金字塔的顶端。
还有不到两分钟。
虽然这三个人的方位相差甚远，可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阿蒂亚就就排除了他们三个的可能性。
第四个人……
景瑟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情景……
孤独的少年在街角徘徊。从他的身上，景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在一家店铺前驻足，通过那个透亮的玻璃壁看到了男孩和女孩从他身后扬长而去。
性格孤僻的少年一直认为即便没有身份识别系统，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辨别出那个女孩的身份。也许是那个特定的环境导致他的判断错误，也许是其它什么原因，总之，男孩没有发现以他所在的位置其实根本看不到那两个身影，这个看似偶然的“撞见”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这对一个异能者而言并不是件难事，他只需要将男孩引致那家名为“威尼斯情人”的店面前，然后在男孩最孤立无援时为他送上久违的温暖就可以了。
多么耻辱的背叛。景瑟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不知是出于痛苦还是愤怒，他的神情与“灵魂”进入其他三个人的“身体”时有着天壤之别。
“第四个人，静悠！”
二十秒……
人们注视着烟火，男子匆匆从人群中穿过。
十秒……
人们静静闭上双眼，许下最后的心愿。
五秒……
烟火在璀璨的绽放后坠落。
一秒……
天空再度变暗。
时间到。
人群散去。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刚刚烟火绽放却又凋零的短暂时间里，两个人的身份识别已经从这座小广场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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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瑟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看着阿蒂亚，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曾经的对话。
“为什么你改变主意救了我？还有，你为什叫我异能者，我并没有改变他人身份识别能力，不是吗？”
“如果没有这样的镜之国度就不会存在身份识别系统，如果没有身份识别系统就不会存在异能者。同样的，如果没有异能者，那么你的能力也不会存在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你看到了案发现场。据我所知，有一种感知型体质的异能者，一旦将他们的身份识别改变，他们就可以感知到目标人的行为，甚至是解读目标人的过去！”
“可我并没有读到凶手的身份啊！”
“第一次被篡改身份识别，你的能力并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而且……扪心自问，你是真的没有读出凶手的身份，还是不愿读出凶手的身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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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行驶的列车从高架桥上飞驰而过，轰隆的声响仿佛掩盖了这世上一切的声音。
静悠和他的“目标人”出现在桥下。男子没有了初见静悠时的惊讶，反而很平静。湍急而冰冷的江水即将成为他的葬身之处。
一串字符似的东西出现在男子眼前，那是只有异能者才能够看到的场景。在沁入冰冷的江水前，他突然将属于自己的那串字符更改。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时间短到除了当事人和那个被他篡改了身份识别的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发现。
“景瑟，是你，对吗？”
同样像灵魂出窍一般，只不过这次景瑟看到的不再是血腥的杀戮。在他面前的是冰冷的江水，还有和江水一样的静悠冰冷的面容。
“刚刚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我的身份识别显示是你。”
没有人会察觉到，在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不同“灵魂”之间的对话。同样温和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在此时的景瑟听来却无比刺耳。曾经，景瑟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存在，他半开玩笑似的对那个人说着“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为我掉眼泪吧”直到那个人讲述了他的故事，景瑟才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孤独。景瑟甚至把那个人当做了唯一的朋友，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某种定义上应该被称为师生。因为他，景瑟开始不以充满敌意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同样是因为他，景瑟才开始喜欢去学校。可是，最终景瑟换来的只有被利用之后的抛弃。
“你是想为打扰了我本该平静的生活而道歉吗？”
停顿了一下后，那个声音又响起。
“你知道了那条信息是我发的？”
“为什么是我们？”景瑟疯狂地大叫着“我们那么信任你，甚至把你当成了唯一的朋友，可为什么你要利用我们成为你复仇的工具！？”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
“不管是你、我还是汀阈，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要完成复仇我必须借助他人的身份识别。如果换成其他人，哪怕他是个人渣，出了这种事都会有家人为他伤心落泪，我尝过那种失去亲人的滋味，所以不希望再有人像我一样了。”
“所以你选中了我和汀阈，因为我们都是孤零零的，因为就算我们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们流泪，对吗！？”
“……”
冰冷的江水从景瑟的目光之中逐渐抽离。在“灵魂”即将离开前，他听到了那句“对不起”，那是景瑟耳边最后一次响起这个声音。
钟表上的时间显示为01:27。离烟火表演结束已经过去将近90分钟了，人们可以为迎接一个美好的十月节而庆祝了，然而在隶属政府的精密检测实验室内，那些温馨美好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多余。
作为尤里的第三任监护人，维拉·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观测着检测仪中的每一项数值变化。这些数字是不会撒谎的，什么事让尤里的内心泛起了波澜。
“发生什么事了，尤里？”维拉的声音传送进检测室。听到她的声音后，莲藕色长发少女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玫红色的眼眸倒映着检测室内昏暗的灯光。
“有一个身份识别消失了。”少女回答着，同样冰冷却不可思议好听的声音。
“这样的事很正常，不至于让你的情绪波动值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那个人的身份识别显示的是景瑟。”
“景瑟？”维拉已经显露出吃惊的表情“那个从桑榆岛逃跑的嫌疑犯！？”
……
“静悠把目标人的身份识别改成你，相信现在身份识别系统已经检测到那个越狱犯的身份识别消失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警方追捕了。”阿蒂亚静静地看着景瑟，说出了这番话。
“那个家伙……他和我说了对不起。”景瑟对阿蒂亚说，此时此刻，泪水已经不受他控制地涌出。不知道阿蒂亚是否明白，至少现在的景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痛，为什么他要为一个利用和背叛自己的人流下眼泪？
因为那个人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吗？如果自己不为他哭，那么就没有人会为他流泪了对吗？
阿蒂亚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景瑟，任凭泪水一滴滴打湿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