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赵廷庾问道。
马场管家撩着袍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说,只是气喘吁吁作势引导着大家向观景台而去。
观景台边,众人扶着高高的垛口往墙壁下看去。
只见马场上除了零星的几骑在赶来,其他赛道上的比赛都已基本停止。水道上有一骑飞驰,它仿佛能提前预知水道暗桩与陷坑的位置,每次都及时地避开了,并且能计算最优等节省的路径朝着目标前进。其它骑也仿佛都知道萧哑这一骑独能知道水道的底细,纷纷跟着他身后走过的路径奔去,果然畅通无阻。只见萧哑双手弃了缰绳,双脚一前一后踩在飞驰的马鬃和马背之上,两翼舒展如飞鸟舒翼一般,直奔终点……
众人皆骇异了,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赵曦媛目泛异彩。此人的骑术当真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赵廷庾率先从震惊中醒来,他霍然转过身来欻地一个耳光甩到马场管家脸上,“你他妈把马场暗桩位置的图纸泄露出去了?!”
“天哪,老爷!马场暗桩图纸是绝对不可能泄露出去的,就是泄露出去也不可能是从我手上泄露出去的。”马场管家捂着脸,三指向天起誓,叫起了撞天屈道:“天日可鉴呐!我施绍兴若是所言有半句不实定叫我遭天打雷劈,来世牛马走永世不得翻身!”
赵钦贵见状不以为然道:“起誓要是有用,还要大周刑法监狱做什么?你看水道上那小子明明就是偷得了水道暗坑的布置图,背下来方才能处处避让开。”
杨蛟从账房处到观景台这里,几步路走出了一身汗。他摇着折扇姿态写意道:“未必未必,水道长期浸没于水下,就算那人对事先挖好的陷坑和埋好的暗桩布置图了然于胸,也无法预知水下自然形成的坑洼和水中密布的水草根系。可你们看,那小子一点不有所阻滞,岂非奇异?”
赵廷庾闻言留心观察,果然如是。心中暗道杨蛟这小子虽然锋芒外露,但至少还有脑子,观察细致,比自己的儿子可好多了。抛开这些,他半信半疑地嘀咕道:“既然不是图纸泄露了,那这人莫非有预知的能力?”
马场管家见缝插针道:“那是那是,此人所骑马匹中下,但是天赋异禀如有神助,绝非与图纸泄露有关。”
“此人是何底细?”赵曦媛闻言对马场管家道。
“小人查过了,登记簿上面只登记了租马者是一姓吴的毛头小子,打听过是一个太子舍人。头几场失利,并无特别之处。现在骑者是一姓萧的,似乎是其同伴。”
“姓萧的?”赵曦媛闻言沉吟道,“此姓倒是少有。”
半晌,她又道:“无论此人是否作伪,其连捷连克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抵赖。我们还是要给他兑现酬金的。只是此事若是个案倒还罢了,若是日后还持续下去的话恐于我马场生意不利,不如趁其兑现奖项的时候深查其底细,同时明日起排干水道里的水,变更水道暗桩陷坑的布置,以防万一。”
闻听赵曦媛此言,众人都信服地点头。
场中,萧哑仍然挥汗如雨,他是靠着透支身上仅有的灵力来完成此超越常人之举的。现在,他已经近乎筋疲力竭了。晶莹的汗珠不断地从他两额眉间滑落,汇成了道道细流滴落在泥水之上,砸起的痕迹犹如一串串的血迹。马儿也累得吭哧吭哧喘气,它身上长长的肩毛披到水下,油亮的马尾在颠簸下撒成千条金线。数次一马当先,又数次被对手几骑甩落身后。它因知耻后勇而奋力鼓舞起来的进取的勇气已然告罄,浑圆的眼珠注视着萧哑,仿佛是无声的告诉:它已经尽力了。身后,几骑凛凛逼来。终于,在临近终点线的最后时刻,它脚下失蹄一个翻身连人带马撞向布满凹坑泥水的地面。萧哑随同马匹翻了出去,这一扑倒一人一马皆抢在对手前头冲过了终点线。萧哑翻身而起,马儿仰头挣扎着想要起身没有成功。身后的数十骑人马此时才轰隆隆地冲过线去。众骑士呼喝声如累,碗口大的马蹄溅起的水花泼洒在萧哑和马儿身上。马儿哀嘶了一声,还在努力仰起的头颅重重地砸落在泥地之上,眼中神光逝去。
萧哑跪坐在泥中,伸手摸着马颈呆了半晌。然后又站起身来,向着夕阳走了几步再停下。他就这样呆呆站立在黄昏的终点颙望,任由汗水成排成队地流到身下。当身体劳动疲累到了极点,保留静止的权力就已是足够的恩赐。
夕阳愈走愈远,萧哑倾斜的背影越拉越长。此时如果以人和马为天地画框里静止不动的景物,那夕阳和云朵正犹如远处蹒跚学步的婴儿。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吴书好拿着获得十几万钱酬金的凭证,心满意足地与萧哑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满心想着天色已晚,明天再过来兑奖,那时满载而归,该是如何的欢喜雀跃,于是他又大方地雇了一辆牛车。木制的车轮跨在大青石砌成的大街上,车声辘辘。一路上萧哑很是沉默,他累得不想动弹,时而闭上眼睛休息,车窗洞开,时而对着车外张望。突然车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闪而过,萧哑定睛看时却一无所获。蓦地想起了早晨出城时遇见的一幕,萧哑的心砰砰地跳了一阵:该不会是他们都过来了吧。转瞬,萧哑又觉得不通,走时他们都还在仙都山与幽都教做着殊死的搏斗,怎么可能一下子又到了东都城来呢?自失地摇晃着脑袋,萧哑学着让这些想法像风飘去。
一回到书屋,经过了一天的奔忙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在书院食堂里囫囵解决完晚餐后,心满意足的二人奢侈地享受了一番大澡堂子里的沐浴。纤瘦的吴书好脱去了衣服更显纤瘦,露出一身白白细腻的公子哥儿皮肤。萧哑裸袒一身密麻骇人的伤疤及黝黑粗糙的皮肤。
将身体舒服地泡在澡池的热水里,吴书好看着同样泡在水里,几乎要将自己的头颅埋入水中的萧哑,深感好奇。犹如其平凡外表,内里却有一身惊人的腱子肉,若非今日所见,谁会知道萧哑的惊人能力?还有他这一身的伤疤底下到底埋藏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
若非吴书好等了太久,一把抓起萧哑漂浮在水面的一团头发,萧哑几乎要在烫人的热水里睡死过去,而萧哑却恍若无事。通过这点点滴滴的事情,吴书好已不能完全以常人眼光看待萧哑了。
两人并肩悠闲躺在水池边上,都是浸得脸颊酡红,如同微醺。吴书好抑制不住兴奋地道:“萧哑,明天我就能见到我的女神了。”
“嗯?女神?”
萧哑咂摸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眼,不期然想起了白衣素质的龙雪衣,还有她那令人窒息的惊心动魄的美。如果美丽是一种修炼,那她岂非生生世世修炼美丽?如果美丽是累世功德,那得几百世的功绩?
看萧哑不明白,吴书好解释道:“我的女神就是整个东都城的花魁苏小亭。”
“嗯。”萧哑轻声应道。
“对了,还得谢谢你。”吴书好又道,“我本来是想碰碰运气,因为你帮我赢了这些钱,现在我中午无比接近要实现我的愿望了。”
萧哑又嗯了一声,泡在温水里实在太舒服了,他有些想要睡觉了。
吴书好还道:“萧哑,真得谢谢你,我打算好了。就这样办吧!”
“嗯,什么?”
“明天兑了奖,我要把这二十万钱分成三份使用。第一份,当然是你这个大功臣的。我要拿其中一笔钱帮你在城里购置一处房产,这样你就在东都有了个落脚点了,不用再跟我挤在一狭小的宿舍里,这样吧,明天你就到处逛逛找寻合适的房屋,看中了我再去谈买卖的事情,多看几幢。第二份我要拿去见小亭,这一份算作是我出的本金和赢得的利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第三份我准备拿来购置产业,用钱来生钱。这样能保证以后的用度。这一份是属于咱俩的。你觉得怎样?”
吴书好侃侃而谈完毕,这时候才发现萧哑竟已靠着水池边沿睡过头去。他无奈地泄了一气,转瞬想起自己的伟大计划又不由沾沾自喜。
当晚,吴书好从澡堂子里牵引着睡神来袭的萧哑回到宿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地出门去了。
明月在天,萧哑睡到午夜清醒,发展吴书好还未归户。城门早已落钥,吴书好绝不可能走得太远,萧哑倒不大担心。此时窗户大开,月明星稀。微渺的星星,霸道的月亮,月光透过一层月晕照进了宿舍之中,气质如同清冷之女子。萧哑思绪万千,一个人背对着夜色仰躺在床上观星望月,了无睡意。他的脑子里很乱,各种真实与幻境场面交杂一起接踵而来,一会儿脑子里冲进来众马奔腾一马当先的场面,一会儿又是瘦骨嶙峋的马儿临死前烛照自己内心黑暗的目光,一会儿又是下午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在眼前出现……画面凌乱,充满臆想,应接不断,使萧哑身心俱疲。他强制自己只看着星星月亮,不去想那些繁乱的事情。然而事与愿违,萧哑脑子里依然一刻不停地播放着那些无关紧要琐碎的画面,心里头傻不愣登冒出一些奇怪没头没脑没有出处的问题。间或混杂一些思考的问题,比如疲劳俯首耕耘与仰望星空之间是不是矛盾的呢?人生只是有爱情就完满了吗?如此种种,胡思乱想,挥之不去。
想了许久,萧哑模模糊糊入睡。这时候突然被门外屋顶一声轻微的震响惊醒,萧哑睁开眼睛,只看见月光下一道黑影倏然隐没在屋脊背面。午夜之中,这身影十分鬼祟。萧哑深觉不寻常,这一刻他快速决断翻身而起,脚上轻踩窗沿,一个提气纵身人已跃了出去,双掌搭在窗对面屋檐上一拍手肘一屈,人像灵猴一般轻灵地飞越过屋脊。
再向远处瞭望,萧哑居高远望,正好能看见远处一座壁垒森严的大城上的灯火。大城与书院之间房屋府第鳞次栉比,至少也有几里的距离。月光下一个人影在屋脊间纵跃如飞,正向着大城方向快速奔去。
萧哑心道,此人黑衣夜行当有不可告人之情状,若只是路过的不速之客自然无需多此一举进入院内,而方才发现此人却是从院内跳出去的,看来此事必有内情,甚至此人可能便是书院中人。
因为可能涉及书院,而凌霄书院不仅与仙都派交好,这里又住着自己的朋友,萧哑心生疑窦,觉得责无旁贷,要一探究竟。因此一待看准了那人前去的方向,便立马追了过去。